仔细审视这个题目,点上一支烟,慢慢吸着,发散的烟圈一如我发散的思维,在记忆的河中搜寻那些曾经重要的人。他们(她们)在自己生命的不同阶段都闪发着熠熠的光彩。一时竟至于使我无从谈起,在时光的回溯中,蓦然,一个人的面孔浮现在眼前:长长白净的脸,细眼睛,薄嘴唇,大高个,说话永远爽朗宏亮,极富煽动性··· ···
这是我发小,从小到大一路前行,只是后来考上大学后才分道扬镳。但却又戏剧性地多年后重逢,却是在另一个非常尴尬的场合。见过面后,从此又天各一方,再也无了音信。不是说通讯不畅,而是他与我,从此成了两个世界的人,再也激不起心灵的任何浪花。
不过,今天,沉思半天,还是写一写吧,为了忘却的记忆,也要写一写,以儆自己,二儆朋友,三儆所有看到这篇文章的人。暂且叫他发小吧,简称老发,以更好地搜寻当年的点点滴滳······
老发,自那次尴尬见面后,你进去了,从此天各一方,我只能尽我有限的权力为你提供一些心灵上的慰藉,同时也给自己的童年、少年和青年寻求一些安慰。
想当初,你我相识在一次孩童时的群殴中。我那时与几个男孩分成两大派系,天天打架,模仿电影里的战斗场面或武侠小说中的江湖好汉,相互撕打,以排缱旺盛的精力。
但在一次战斗中,我不幸被另一派所俘虏,战败的人,是要接受彼方的折腾了。他们把癞蛤蟆挂在我身上,一起取笑我,忍着眼泪,任他们羞辱。此时,是你挺身而出,驱散了那帮家伙,将癞蛤蟆摘下,挥舞着吓退了他们。你比我高出大半头,又长两岁,于我们同龄的孩童中,块头如山一般。人人惧怕。从此,我们交好了。
你天性不是很聪明,上学读书跟不上趟,只得蹲班。蹲来蹲云,便与我蹲在了一起。于是,我多了一份保护。身边常常有你伴着,便狐假虎威,撒泼二混更欢了。
什么读书,学习,一切都是神马浮云,唯有上树掏鸟,下河摸鱼,呼三喝四,才是快乐无比。两大派在你的威慑下,不再争斗,改为某些时候的“军事演习”。
每逢星期天,你组织我们,分成两大阵营,在后山坡上,排兵布阵,一方坚守,一方冲锋,戴着树枝编成的圈圈套在头上,学着电影里的英雄们呐喊着前冲,端的是威风无比。那些快乐的日子,使我们这些半大小孩儿,扳着手指盼望着星期天。
不过,因为你块儿头大,有组织才能,班主任把你搞成了班长。从此,你便变得正经起来。学习也刻苦了,性格也变得老成了。星期天也不带我们去打仗了。反而一再教训我们,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我那时,学习成绩一塌糊涂,回回考试都垫底。你一次严肃对我说,不能再混天度日了,你看看你,光知道玩耍,看着书,一会儿就打瞌睡,像什么话?我很惊恐。
因为,大哥发话,那是当然得听的了。比班主任天天喝斥好使多了。于是,我便装模作样也苦读起来。不会背的书,也会背了,不会做的题,也主动求别人帮助分析了。
当然,班主任也不是吃素的,更是会因势利导,软硬兼施,连打带哄,于是,我的学习成绩竟然忽啦啦飙升。后来远在你之上。但你并不嫉妒,依然不卑不亢中游着水平。你常常自嘲地说,我这个笨脑瓜,能保持这个水平就是阿弥陀佛了。
我们就这样形影不离一路读到高中,临近那个让人抓狂的高三冲刺阶段。
一次晚自习之中,你拍拍我的肩,说,与我出去一趟。我便跟你来到了学校的操场上。春风和熙拂面,星光点点。我们漫步在红色的跑道上,良久,你看看天空,蓦然转回头盯着我问:“你的思想有些抛锚哈。”
我吓一跳,什么抛锚?天天刷题,背书,快让人发疯了。班主任天天搞些口号,什么今天不努力,明天就掉泪。什么一举考中,就会穿皮鞋,考不中,就要穿草鞋。简直与《孔乙己》中穿长衫的与短衣帮的、坐着喝酒与站着喝酒相比类了。因此,脑子都是在考中与考不中的纠结中过日子,还抛那门子锚?
“不对吧,”你不自然的笑了笑,说道:“我怎么看着你身后的那个女孩,在早读时,老是一直盯着你看呢?”
“啊!”我大吃一惊,竟有这事!我语塞了。呢喃着:“我不知道怎么会事,也没有发现啊。”
你说:“有没有,你自己要当心。目前是冲刺阶段,万万不可分心啊。”我赶紧拍胸脯打保票,说:“没影的事儿。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与她有什么瓜葛。”
我说的是真心话。那时,虽然上了高中,但我于感情这玩艺,启蒙较晚,根本对女孩子没有任何兴趣。相反,心底里却是有些讨厌她们的。当然,可能那时荷尔蒙积攒的不多,缺少激情。对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孩儿们,视若无睹。
“嗯,没有更好。没有更好。”你低下头,沉思了会儿。这当儿,我忽然说:“老大,你是不是对她有意?”
你抬起头,默默看了看我,半天才说:“嗯,多少有点儿。”
我嗬嗬笑将起来:“那太好了。反正我觉得你合适。我绝对不会介入这事的。你放一万个心。”
你此时展开了一直紧锁的眉头,笑容灿烂地伸出手,说:“真的?那我们拉勾!”
我伸出手,喝道:”拉勾!“
后来,在每天的早读时,我偷偷地往后排瞄了瞄,果然见那个女孩在盯我。沉思着不知想着什么。当我的眼光与她那黑眼睛相遇时,见着两汪秋水在盈盈波动,吓得我浑身一激灵。赶紧别转头,捂住狂跳的心:这小妮子,干吗看我?
以后就再也不想这事儿了。不管是她看也好,不看好,与她保持距离,赶紧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考大学上名牌为要,这才是当时最发疯的事儿。
成绩下来了,我来到了北方,你留在了省城一所三流大学。很不理想。不过,你倒看得开,说,大学只是人生的一个阶段,最终命运的选择,那是在社会。
我们就此分别,一别就是若干年。中途回去几次,也没有见着你,听说你那时就热衷于家乡建设,上大学时忙于搞社会调查,准备毕业后回家乡,贡献自己的青春和力量。
再后来,听说你与那个女孩结婚了,那女孩成绩本不怎么样,估计在谈情说爱中又耽误了,因此,名落孙山。好在你与她爱情坚如磐石,不离不弃,最终修成正果。
时间在匆匆流过,我们各自忙着自己的学业、事业,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断断续续也得到了你的信息,你回到家乡后,努力肯干,勤奋工作,很快被提拔到重要岗位,有了一定的权力。我为你感到高兴。
一日,我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是你当年的那个女孩也是你的现在的妻子,打来的。声音悲凄诉说你出事了。我大吃一惊。她说,多年未联系,托其他同学才找到你的电话,看在当年老同学的面上,能不能帮一把。
我听她大致诉说了缘由,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收了别人二百多万呀。一个县城的小小的科级干部,还是个贫困县!我踌躇了。这个忙,帮着难度有些大。
不过,我依然在电话里安慰她,说,人生谁都会经历坎坷的,事来了,不要悲观,要正视云云。我知道,这都是官话套话。但也只能这样说了,不然,说什么好呢?
放下电话,我沉思良久,怎么也想像不出,年轻英俊的这个发小,我当年的保护人,催我奋进的老大哥,竟然落到了这步田地。是社会的污染么?还是自身的质变?
想得头疼。但是,为了当年的那段情,我决定还是见见你。虽然远隔千里,虽然这于我来说有些艰难。但是,毕竟在那里,在那个行业,我还有一些朋友。
到达看守所时,朋友把你带出来了。小心嘱咐几句便离开了,留给了我一定的时间和空间。我几乎认不出你了。面容憔悴,眼色无光。见到我,眼光闪出光来。低声而卑贱地说:”您来了!“
我心里不由得一紧,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赶紧让你坐下。你不肯,说所里的规矩,见着警官不能随意坐。我说,我知道,但我不是让你坐么?
于是你屁股挨着椅子边沿坐下。一时沉默无语。说什么好呢。我在搜寻肚里的话。你倒是开口了,喃喃说:”像我这样,能判几年?“
我回避了这个问题,只是安慰你说:”事情出来了,要勇于面对。一切由法律来裁决。“
你点点头。望着你的绝望的神情,我说:”不要紧,要保重好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就当再上几年大学罢了。“
你失神地看着我,又是连连点头。我说:”放心,我会在政策许可的范围内,尽力帮助你。一定要鼓足勇气啊。“
你又是点头。除了点头,你就没有多余的话。
见着你之后,我便调来了你的卷宗,历历证据,是那样刺眼。我都有些艰于呼吸了。铁证如山,当年优秀的你,就此倒在了滚滚红尘的欲望之中。
判了六年!六年啊,人的一生,有几个六年?最关键的是,生活发生了天翻覆地的改变,从社会地位,从心理状态,一切都发生了严重的扭曲,再也不会有平静的心情了。我与你,恐怕,就此成为两个世界的人。
因为我知道,大凡蹲了大牢的人,心理会有一种莫名的阻隔,而且,这种阻隔将成为一生的疼,时时将自己与社会与周边的人隔离起来。
我只能尽我有限的权力给予你最大的帮助。这种帮助主要是在对你的服刑期间的开导和教育上,委托朋友帮助你走出那种天渊之别的不适。
想想吧,以前你成天前呼后拥,众星捧月,美味佳肴,吃遍天下,而今坐井观天,接受改造,这是怎样的一种失落?
当然,后来听朋友说,你在改造期间慢慢适应,慢慢醒悟,表现不错,立功受奖,获得减刑,提前出来了。我为你感到高兴。在你出来时,本来想予以祝贺,但一想,又有些不妥。还是保持一种默默地祝福吧。因为,我实在想不出安慰的话。
人生的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就那么几步,尤其是当人年轻的时候。
发小,你多保重!虽然我们已无共同语言,通话也好,见面交谈也好,岁月的侵蚀,已沧海桑田。
我不忍直视,只能在心里默默祝福,你在今后的路上走得正,行得直。不负当年发小时候的理想与追求。也请你原谅我今天所写所述,因为,我是在警醒自己,也为我们当年的那段发小情谊举行一个最美丽的葬礼。
愿你以后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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