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石头第一次见面是在新生联谊会上,他是主持人之一。
那天,是他救了我的场。
记得我的节目是古筝演奏。辅导员从学校借了一台旧琴。曲子弹到一半,琴弦断了一根,我囧在了台上。台下的男生起哄,我局促地不知如何是好。这时,他上了台来,对着乱哄哄一片说:“想必是这台琴遇到了高手,自我了断了。”
我在他跟同学们的插诨打科中,“逃”下了舞台。
从那以后,我开始注意石头。吃饭的,走路的,骑车的,学习的………各种姿态的石头都被我熟悉起来。但我看他,也只是看看。我给自己定的爱情原则是:不追人,只被人追。如果不是对方首先爱上自己,自己就决不爱上对方。凭他是谁!
所以,看看也只是看看。
很快,四年时光匆匆结束。
最后一学期的晚上,石头敲响了我的宿舍的门,那是四年来石头第一次来我的宿舍。
我竟然还穿着睡衣,大红的。
石头向我借书看。
我慌慌张张地找了几本书给他。多年之后石头告诉我,当时我的脸很红,和我的大红睡衣相映成辉,像一朵娇艳的海棠。
石头拿走书后我才想起来,有一本书里夹着自己写的一些诗,里面充满着那个年龄特有的呓语。有些篇章,还是匿名写给他的,写 在信笺上。信笺的背景,是一层淡淡的玫瑰色。我有些不安起来,几次走到他的宿舍楼下,想把那些东西要回去,终了还是缩手缩脚地 走了。我怕他认为自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大家就要离校的前一天晚上,石头 又来到我的宿舍。临近毕业,大家纷纷忙起来了,宿舍里只有我们两个。他站在阳台上乘凉,我在洗手间洗衣服。月华溶溶。我们甚至连灯都没有开。我和石头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闲散中透着微妙的精心和在意。
毕了业,你打算干什么?
没想,出去了再说。
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石头笑了,怎么问这个?
沉默……
其实,我有喜欢的女孩子,但我不能对她说。石头终于开口。
为什么?
因为我要走……
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其实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说我——多半不是吧。
你的诗很好。石头又说。
是吗?我无意识地接口,迅即又回过味儿来,你看过?
你书里夹的有。
——石头还是看了。
衣服已经洗完,我已经没事可做了。我坐在床边,透过窗外的月光,我看着石头仍静静地站在阳台上,像月光下的一滴水,又像月光下的一条河。
“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不牵绊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隔壁宿舍放着刘若英的歌。
我和石头,最初的有些意味的交往仅止于此,之后,石头杳无音信。而那些借给他的书,也同样杳无音信。
后来,我如愿以偿,去了一所中学教书。而石头,听说是去了南方打工。
汶川大地震那天,下午第一节是我的课,刚走进教室,就听见学校广播里通知让学生有序往操场集合。到了操场,才知道是地震 了。
与此同时我的手机铃声大作——陌生的号码。我“喂”了一声,电话那头就急促地喊到:“肖里,里里,是你吗?终于打通了,你没事 吧?没事吧?”
“我………我是里里,我没事,地震对这个城市影响很小。你是……?“没等我说完,信号便中断了。
晚上,收到短信:里里,我是石头。
———下午打电话的是石头。
我把电话拨了过去。只“嘟”了一声,便传来了石头的声音:里里,你还好吗?
挺好,你过得怎么样?
挺好。
沉默………
还写诗吗?许久,石头问我。
不写了。我说。
真的挺好?石头又问。
是。
又过了一段时间,一天午饭后,我正要去外面买水果,手机响了,是石头。
我在门口,石头说。
我竟然没有吃惊,仿佛他来找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下了楼,远远地看见石头在传达室那里站着,比上学时瘦了,但笑容仍是 依旧暖暖的。
下午没课,我们去了植物园。不是休息日,园里很安静。我们就那样走着,彼此没有多少话,但不尴尬。
毕业许久,转眼我也步入”剩女“的行列,相亲无数,可无一成功。难道我心里一直住着”石头“?想到这里,我不禁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石头问
我想起了那次演出。我掩饰着说。
你是个爱脸红的女孩。石头说着,拉起了我的手。而我,任由他拉。
石头说上学时自卑,不敢喜欢我,不敢表白。可出去了那么多年,心里依然放不下的就是我。跟同学要了我的联系方式,却没有 勇气拨通。直至地震那天,石头发了疯似地打通了电话———他说,那一刻,我是那样地怕失去你………
石头说着,手臂轻轻地划过来,把我揽在了他的胸前。石头的衣服上有一股掺杂着肥皂味的阳光的香味,我闭上眼,细细地闻着 这味道——我何尝不是呢?我在等你,一直在等你……
石头说他在南方跟人合伙开了间超市,既是老板又是员工,虽辛苦但很充实。石头说,他想回来,此次回来就是考察有没有合适 的项目。石头还说,丫头,等着我………石头说这话的时候,摸了一下我的头。
我喜欢石头叫我丫头摸着我的头的样子。
两年之内,石头没有再回来,但他隔三差五就会给我打一次电话,聊聊近况。石头说他的超市生意不错,已雇了两名员工,业务 范围也在逐渐扩大,地市还有加盟店,他不停地出差,出差。
而我每天都在被家人催婚中………
第三年的夏天,石头回来了。
我走出教学楼,远远地就看见石头仍旧在传达室那里站着。
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出去进来,我一边和他们打着招呼,一边和石头寒 暄着,不知怎的,两个人就很客气起来。
石头瘦了,脸色苍白了许多。
我邀请石头在学校食堂吃饭。
正赶上用餐的高峰,整个大厅里乱哄哄的。我们基本上没说什么话,只是吃。我看着石头,心底莫名有一种强烈地欲望在升腾——面前是我深 爱的男人啊,我不想让他再走了,不想!也不准!
我们……开房去吧。我突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石头吃惊地看着我,
我也吃惊地看着他。
宾馆也不是很好的宾馆。中低档。进了房间,石头先上卫生间,好大一会儿才出来。然后是我。我认真地清洗着自己——如果石 头要我,我不想让他闻到什么异味。
——我发现自己的心态真是可怕:我这么急于要给石头,我要让他拥有我,他真得挺不容易 的,他这么远跑来看我………
我坐在床边,石头坐在另一张床边。我们的膝头挨着,对坐,呼吸很近。石头看着我笑。我问,你笑什么?石头一把把我揽了过 来,裹到了他的怀里。
丫头,丫头。他催眠似的喊着我。
石头身上的气味从来没有这样特别,热的,烫的,炙烤出的男人的气味,清爽浓烈。
今天就让我失去思想,让我只为你,只为你,为你疯狂………
可,石头突然停住了。深情但又无助地看着我。
我爱你,石头。我鼓励着石头。
我知道。我也爱你,丫头。石头把头深埋在我的怀里,可我……我不能够………石头嗫嚅着。
顷刻间,我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我猛地站起来,整好衣服。
对不起。石头说,他说得很诚恳,也很简洁。
我恼羞成怒,摔门出去………
石头又去了南方,
这次是不辞而别。
之后,我和石头没有任何联系。后来有同学说他生病了,很重的病。我不太相信,我认定那肯定是谣言。
几次,想拨通石头的电话,但我的傲娇,我的自尊强烈地把控着我。甚至后来,我换了号码………
半年后,我认识了老杨。
我是通过朋友介绍认识老杨的。朋友很详细地介绍了老杨的情况:父亲是局级,母亲是科级。老杨在机关办公室工作。只有 一个弟弟,毕业后分在了异地。老杨性格很稳重,经济情况也很好。
我们是在一家茶馆见的面,聊得也很平常。正说着话,老杨忽然说,你里面衬衣的领子没折好。过来,我给你整整。我听话地 走到他面前。老杨替我整好。整好后又端详我一下,笑了笑,摸了一下我的头。神态安详。我忽然觉得:一定是他了。
他的平常,他的正常,他的家常,他的如常,——都是我想要的。我需要这样的人,来把我的一切捋顺。
新婚的第二天早上,老杨把我紧紧揽住,说:我会对你好的。
一年之后,我做了母亲,生了个儿子。
生活稳定而且幸福。而石头,我早已把他沉到了心底。
一天晚上,夜已经很深了。我正在沉睡,电话突然响起。我看了看表,十一点。号码很陌生。
请问您是肖里吗?对不起,这么晚了还打扰您。声音像极了石头。
我是石头的弟弟,我们……能见见么?
明天………下午吧。我挂上电话,心砰砰地跳着,我有种预感,不详的预感。
第二天,我早半小时到了约会地点,一间很小的咖啡屋。
人不多,我的位置很好,靠窗。
我喜欢靠窗的位置,可以把任何的情 绪放在人来人往之中,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窗外,工人们正在换广告牌,刘若英的巨幅头像在微风中漂浮着——这个叫做奶 茶的女人就要来我们的城市开演唱会了。
一个男孩儿坐到了我的面前,我突然怔住——他像极了石头。
男孩儿给我讲了石头的故事。
我很愿意称作是故事。
石头在南方,拼命工作,连锁店开了好几个。为了回来买房,为了娶到他的丫头。
石头有肺病,不敢累着。第二次回来时,体检身体,出现并发症,大夫发出严重警告,必须住院治疗。
石头那时好像知道自己时日不多,第二次回来,是要跟他的丫头谈分手的……
石头回南方没多久,猝死在超市的仓库里。
男孩儿不知什么时候走了,我一个人就那样呆坐着,极力想回忆跟石头的点点滴滴,但脑子里一片空白。夜幕徐徐地垂落,远 处亮了几盏街灯,星星点点的,像是眼睛。
桌上放了几本书,那是我借给石头的。
“很爱很爱你,只有让你拥有爱情,我才安心”。石头在一本书的扉页上写着。
走出咖啡屋,我仰头看看夜色愈加沉重的天空,深吸一口气:无论怎样,石头都在我的身边。这样想着,我的泪水已汹涌而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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