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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馨主题第十一期[家]主题写作活动。
微风轻轻地从阳台飘进客厅,外面似乎也比较明亮,此时我刚吃过晚饭,就接到儿子从澳门打来的电话,儿子还是蛮孝顺的,一周会给我们打一次电话。与儿子结束通话,我信步来到阳台。天空中挂着一轮皎洁的圆月,使华灯璀璨的城市更加明亮。今天是中秋节,是团圆的日子,是思念亲人的日子,此时我又想起了可亲可敬含辛茹苦养育我长大的二姨。
01
望着如雪的圆月,我的思绪已经飘到40年前。那一年我已经六岁,父亲因为家族病的原因,得了精神病,时好时坏,病时乱扔家里东西,乱骂外人,奇怪,反正不骂家人。好时知道病中自己的状况,很是内疚,便加倍对我们关怀备至。
到了七岁,我还没有读书,主要是没地方读书,成天随着母亲去山中采摘野木耳,贴补家用。主要是母亲采摘,我是边玩边找木耳。
有一天母亲说:“明娃,你七岁了,该读得书了,你爸爸在这川林五处上班,四周都是深山老林,没有学校,上个月我给你二姨写了封信,让你去她那个镇上读书,前些天你二姨已经回信,同意你去读书。”然后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你爸爸长年累月在这里砍树,身体也不怎么好,妹妹还小,我只能留在这里,你要一个人留在二姨那里读书哦。”
我当时没有吱声,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我不想离开爸爸妈妈妹妹,但又想读书。我知道读书的好处,出身于地主家庭的母亲,读过几年书,平时她教过我一些字,讲过一些道理。
母亲见我不吱声,便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不想读书吗?不读书是没有前途的,就要像你爸爸这样做重体力活。”
我支支吾吾地说:“想读书,但我又想你们。”
母亲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明娃,去二姨那里吧,你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
八月下旬,母亲带着我坐了两天火车,终于来到二姨家的小镇,小镇名叫三峡镇。
山峡镇的旁边,有两座山脉,一座叫铁山山脉,一座叫打鼓庙山脉,两山之间有一条奔腾不息的洲河,离镇的不远处两岸很近的地方,两岸的山距离越发近了,人们便叫这里峡口,所以小镇便叫山峡镇。
山峡镇是一条长长柳柳的街道,被一条铁路分成了上下街,上街三面环山,上街前相隔200米处有一条小河,名叫墩子河,一面与下街相连;下街被面靠山,正面有一大一小河流,大河就是洲河,小河就是墩子河,小街尾正面是墩子河与洲河相交之处。
如此地形,这山峡镇算得上青山绿水的水乡古镇了。
母亲指着一个迎面而来的妇女对我说:“明娃,那就是你二姨,快叫二姨。”
二姨身高一米六左右,穿一件暗格子的上衣,着蓝布裤子,脚穿一双布鞋。方形脸,短头发,两边用发夹别着,笑起来特别慈祥,漂亮。
我怯怯地喊了一声“二姨”,二姨激动地答应着“明娃来了,来了就好!”边说边拉起我的小手。
我那脆弱的母亲,见到二姨,就像见到救星,叫了一声“二姐”,就扑在二姨怀里哭开了,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我知道母亲哭啥,哭我那精神病的父亲,哭她命苦,在母亲的影响下,我也“呜呜”哭起来。二姨见状,拍了拍母亲:“三妹,好了,好了,你看明娃都跟着哭了。”母亲才止住哭声。
二姨把我们迎进家里,二姨家房子是两层,前面是砖墙,后面是木墙,两边与左邻右舍相接。每一层可能有一百平方米的样子,区域划分得还是明确,进门右手边有一个卧室,左手边是厨房,中间就是堂屋,前面有一个小方桌,用于平时几个人吃饭或者放水杯等,里面右侧有一个大方桌,是家里人全都回家时用。在最右边有一个结结实实的木梯子用于方便上楼的,楼上主要是睡觉和放一些认为重要的家什,看上去比我们家里好多了。在木墙后有一门,外面有一个小坝子,堆柴火与杂物,旁边还有一个大茅坑,上面架着一个猪圈。
第二天,母亲就要回木里了。我看到母亲手里拿着二张十元的人民币,在给二姨,她们两个推推嚷嚷,最后硬塞给了二姨。然后又对我说:“明娃,我回木里了,爸爸与妹妹需要我照顾,你要听二姨的话,好好读书!”我含泪答应了母亲,母亲就转身去往火车站,我与二姨送了一程又一程。
02
我就这样,驻扎在二姨家里。二姨爹常年在外面工作,只有过年与农忙时才回家;家中有四个孩子,大姐在离家不远的水泥厂上班,有点微薄的工资,周末回一天家;二姐在读初中也经常住校,差不多也是周末回来一天;三姐在读小学三年级,还有一个比我小的弟弟。
二姨家里经济也不宽裕,那个时候的农村是实行公分制,除了二姨爹与大姐有工作,其余四个人要靠二姨一个人挣公分才可以分粮食,再加上二姨又是地主子女,自然要受欺负的。显然二姨一个人挣不了四个人的口粮。
在那个计划经济时代,二姨爹寄回来的钱粮票用于补社,然后生产队才会分四个人的口粮回家,剩下的就是二姐三姐的书学费。大姐微薄的工资,她省吃俭用省下的,拿回来贴补家用。母亲那二十元,除去我的书学费五元,剩下的十五元,二姨一直舍不得用,主要是留着我不时之需用。
大姐对我挺好,二姐与三姐都不怎么待见我,毕竟我的到来,又给这个贫穷的家庭增加了负担。还好,小弟弟不嫌弃我,时常把我“哥哥,哥哥”地叫着,有时候还要我带他玩。
大姐二姐没有在家,二姨就给三姐布置的任务,我的家庭作业做不了的时候,由三姐给我讲解辅导,有一次一道题确实难住我了,三姐给我讲了一遍又一遍,我依然不会做,三姐气得在我脸上揪了一下,其实她也没有怎么用力,只是不注意手指甲给我划了一小道印,就流血了,三姐吓得赶快给我擦拭,还不住地说:“对不起,明娃,我其实手很轻的,晓不得怎么回事,指甲把你脸划出血了,对不起,对不起!”然后还呜呜地哭了,还边哭边说:“你也真是太笨了,说了那么多遍,都做不来,呜呜呜,等会妈回来也要打我,呜呜呜……”
我见三姐那样子,连忙说:“三姐,我不疼,二姨回来,我不给二姨说,你莫哭了嘛!”三姐才慢慢止住哭声。
晚上二姨收工回来,煮了饭,是那种饭菜一起的饭,给我们每人一碗,我们三个就像饿鬼一样,狼吞虎咽吃起来,一会儿就干完了,然后用舌头舔了舔嘴,又用手去抹,二姨慈祥地看着我们。看着看着,突然就起身站起来,指着我的脸说:“明娃,你这脸是怎么一回事,啷哎有一道印子呢,是与谁打架了吗?”接着用手抚摸了一下我的脸,此时我的心特别地温暖,甚至于我觉得三姐划得好,二姨用审视的眼光看着我们三个。哎……尽管我没有告诉二姨,尽管屋子里的灯光也不是多明亮,还是被二姨发现了。
三姐战战兢兢站起来道:“妈,是我揪了明娃,然后手指甲又把他脸划了的。”
二姨马上走过去,用手在三姐手膀子上揪了一下,三姐马上大哭起来,二姨嘴上还不停说着:“我来揪你嘛,看你痛不痛,你个小东西,一天要强得很,你为什么要用指甲划明娃的脸,你要给他破相吗?你给我说说为什么?”
此时二姨也气得不行,三姐越哭越伤心。我马上站起来:“二姨,不怪三姐,是三姐给我讲题,讲了好几遍,我都做不来,三姐气到了,就摸了我一下,不小心手指甲碰到了,二姨,不怪三姐。”
二姨马上又去洗了洗手,接着又去案板倒了一点姨爹的药酒在小碗里,然后端过来用手沾了酒给我擦拭,嘴里说:“家里没有棉花,就这样擦了,消毒一下,好得快些。狗东西,三姐不听话,明娃,二姨给你擦了酒,过几天就好了。”我“嗯嗯”答应着,“二姨,莫怪三姐了,她不是故意的。”
二姨松开我,然后又过去拉还在哭的三姐道:“晴儿,你是不是还要哭,你跟我进里屋来。”三姐进去了,二姨关了里屋的门,我悄悄走到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就听到二姨在教训三姐:“我知道,明娃来我们家里,你有点不高兴,可是明娃到了该读书的年纪,你姨爹上班那个地方,是大山,也没有学校,难道他就不读书吗?你姨爹经常生病,你幺姨要照顾他,否则她可以带着明娃与四妹回老家去,也是可以读书的,她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呀;你幺姨她是我的妹妹,她与我,就像你与大姐二姐弟弟这样的关系,她有困难,难道我不帮助吗?”
三姐不再哭了,二姨又继续说道:“晴儿,妈问你,如果你两个姐姐还有弟弟有事情,需要你帮助,你帮助不,你管不管呢?”
三姐马上回答说:“肯定要帮助嘛,是我的姐姐弟弟呀!”
“难道明娃不是你弟弟吗?”
“他是表弟呀!”
“表弟也是亲的,她是我亲妹妹的儿子,就等于是妈的儿子,所以你们也是一样的亲。你给他讲题的时候,是不是老责备他,人家怎么能够听得进去呢?你做不来作业,你二姐给你讲题的时候,我看她责备你,你是不是听不进去,还给我告状,嚷着不要她讲了,你表弟是不是还没有反驳你嘛!”
二姨一席话之后,三姐又低低说话了:“妈,明娃来我们家,我看你又辛苦多了,多洗一个人的衣服,多补一个人的衣服,还要多煮一个人的饭,我的确不喜欢他。但是你今天给我讲了这么多道理,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也像对待小兵弟弟一样对待明娃。”
“这才是我的乖女儿嘛,妈谢谢你!妈刚才打了你,还痛不,妈向你说声对不起 ,好了,我们出去,妈去洗碗了!”
听了这话,我赶快从门口边闪开,假装去收拾碗筷。自那以后,三姐对我也改变了态度。
03
后来我发现了两个问题,一是三姐变得特别懂事,也开始帮着二姨做家务事,二是二姨到下工回家的时候,迟迟不回家,都有好一段时间了。我便好奇地问三姐:“三姐,二姨现在每天怎么回家晚了,她干什么去了?”
三姐,想说又不想说,吞吞吐吐的样子,在我强烈地注视下,她难过地说:“妈去给食店挑水了,每天可以挣一角多钱,可以贴补家用。”当时我的眼泪就唰唰流下来,本来就拮据的家庭,因为我的到来,显得更加拮据了;三姐也没有责备我,而是不声不响主动承担了一些家务事。
有一天下午放学,我做完作业,就去看二姨挑水,我们那里去河边挑水有两条路,一条是土路从街尾下,一条是石梯从街道中间下,二姨担水去食店,是要途经街道中间那条的,我便悄悄地躲在另外一条道上,待看到二姨担水走到那条路,我就远远地尾随其后。
二姨弓着背,一步一步向前移动,上梯子时,看上去越发费力了,二姨的身子似乎伸直了一点点,两手掌着桶绳,艰难地一步一步往上撑,我看到二姨每桃一桶水都要歇几次,那石梯似乎怎么爬也爬不完,我第一次觉得那石梯是多么地漫长。我多想上去,帮二姨一把,我知道肯定不行,一是自己没有那个体力,二是二姨要指责我,没有好好学习,在这些地方瞎跑。我只能远远地站着,任凭泪水模糊我的双眼。我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好好读书,以后才有机会报答二姨。”
回家我的语言少了,只是默默地帮三姐做事情,三姐说:“明娃,你咋地了,不说一句话。”
“三姐,家里的水,就不让二姨担了,我们两个人抬水吧,就像对门的小丽姐与勇哥一样抬水。”
“我前段时间说过的,妈不让,说我们正长身体,怕压伤了力,以后长不高!”
“不会的,我们只装半桶水,多抬一次。”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那时候的孩子都比较体贴父母,就这样我与三姐每天悄悄抬水,每天的水都不装满缸,二姨回来一看,家里有水,也就可以多休息一会儿。不过后来还是被她发现了,三姐与我反复给她说,才勉强同意。事实证明,我们没有蛮干,我长到一米七二,三姐有一米六二,在我们那个年代的人,还是算得上,中上等身高。
04
时间就这样走到了腊月,快过年了,天气比较冷,时不时刮着寒风,早晨会打霜,晚上会下雾,人们进进出出都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小镇的人们依然忙忙碌碌,虽然忙,依然没什么吃的。二姨偶尔也念叨一下,二姨爹要回家过年了,他写信告诉二姨 ,具体回家时间,我们也放寒假了,大姐二姐也回家了。
还有五六天就过年了,那一天天气格外晴朗,还有暖洋洋的太阳,照在我们的脸上,特别温暖。我们早早地等候在离小镇不远的渡口处,那是从火车站回来的必经之路。
突然小弟指着前面的路,大声说:“妈,妈,爸爸回来了!”我们的眼光瞬间集体望过去,远远地二姨爹在我们的盼望中,背着大包小包回来了,他笑盈盈地加快了步伐,我们也快速奔过去,接下了二姨爹的大包小包,二姨背了最大一个包,此时她已是热泪盈眶。姐姐弟弟们兴高采烈地叫着“爸爸”,我小声地叫着“姨爹”,也不知道二姨爹听到没有,此时他沉浸在幸福中,还没有来得及分辨,只是爱怜地摸了摸每一个孩子的头,兴奋地说:“好,好,好,爸爸回来了,回来过年啰!”
一大家人,其乐融融回到家里,二姨忙着给二姨爹打水洗脸,二姨拿出一个新洗脸帕,给二姨爹洗好帕,双手递给二姨爹,二姨爹高兴地洗了一圈脸,二姨又洗了一下帕,再次递给二姨爹。
我们几个小的一会儿看着大人说话,一会儿又盯着那些大包小包看。二姨爹终于懂得我们的意思,赶快去解开一个一个包裹,大包是几块又大又肥的肋骨肉,上面一排肋骨,下面有四五指标的肥肉,另一个大点的包是一袋大米,比我们老家大米口感好多了,其余包里有黄花木耳。我们几个小的继续盯着二姨爹解包,心里大概都盼望着更加新奇的,又可以马上吃的东西出现。果然最小的一个包里有水果糖,二姨爹给每一个人发了两颗。
轮到给我发的时候,问道:“来来来,小朋友吃糖,这是谁家的孩子,我还没有看到过?”哈哈……,果然他没有听到我叫他二姨爹,还把我当成街道上哪家的孩子了。二姨马上接过话题,“那是我幺妹的儿子,来我们这里读书。”
“幺妹的娃儿,在我们这里读书?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信上都没有提?”一时气氛有点紧张。
“我不是怕影响你上班吗,信上说不清楚,等吃了饭,我慢慢给你讲。”
二姨爹哦了一声,显然兴奋度降低了不少。
晚上二姨煮了好几碗菜,摆在桌上,有炒大白菜;有我们都吃腻了的大南瓜汤;有平时很少吃的蒸蛋;有用盐菜炒的大肥腊肉;有用肉汤煮的白萝卜,真像过年一样丰盛。我们几个小的站在桌子旁边,眼睛直钩钩地盯着那碗蒸蛋与肥得流油的腊肉,不停地吞口水,但也不敢上桌,那时候的家规严。
待二姨取下煮饭的围裙,舀上七碗白米饭,二姨爹就大声地喊着,“孩子们,上桌吃饭啰,”守在桌前的孩子们呼地一下子就上了桌,二姨爹一声:“孩子们,快吃快吃……”我们便迅速端起碗开干,二姨爹给大家夹肉,嘴里不停地说:“吃嘎嘎,吃嘎嘎……”最后也给我夹了一块大肥肉:“明娃,吃肉。”二姨爹的表情,显然没有对他的几个孩子那样怜爱。
大姐在工作了,已是大人,与大人们聊着天,说着工作与生活上的事情。其余四个孩子拼命在吃饭吃菜,我毕竟不是二姨生的,知趣地很少去夹肉,二姨会时不时给我夹一大块,那肉实在太香,太美味了,我都吃了三碗米饭,平时米饭也吃得少,不是红薯饭就是南瓜饭。
吃饱喝足,大姐收碗洗碗,二姐出门去找她同学了,三姐也出去玩了,剩下我与小弟弟在桌边把玩二姨爹给小弟弟做的木手枪。二姨与二姨爹进了里屋,于是我的注意力转移到里屋与餐桌的窗户边,家里实在不隔音,他们说的话我听得清清楚楚。
二姨爹说:“你怎么商都不给我商量,就把明娃弄在家里,你也太目中无人了,这个家到底是你当家还是我当家,过完年就叫你妹妹把他接走,家里这么多张嘴巴要吃饭,要读书,要交学费,我就那么一点工资,大女才上班,工资也低,你挣得了多少公分。”
二姨爹一口气说了很多,根本不让二姨开口,二姨几次想说话,才说出来一个字,就被他又堵回去。不一会儿,就听到二姨抽抽嗒嗒的声音。此时我的眼泪也奔涌而出,刚洗过碗的大姐将我拉在身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手,让我感到一丝丝温暖。
待二姨爹发完气,消停了一会儿又说:“你刚才不是想说吗,那你说哟!”不过语气明显低了下来。
抽抽嗒嗒的二姨止住哭,还清了清嗓子,把我来这里读书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当听到我爸爸得精神病是家族史的时候,二姨爹又开口说道:“当时幺妹不想嫁给他时,你还摔人家的镜子,说你们地主成分不好,他是贫下中农,还有个工作,应该知足,看嘛,这下有麻烦了,不找你找谁,当然你那时也不知道他们家族有这个病,哎……”说完长叹一声。
二姨说:“幺妹走时,还放了二十元钱,明娃交了五元学费,剩下的我都没有用,我现在每天给食店挑水,也可以挣一点钱,明年开春了,我可以去卖点菜,还能有点收入。”
二姨爹这下气完全消了:“胜先,你确实够辛苦的,你的娘家大姐嫁得远,啥事不管,弟弟妹妹都要你操心,这下好了,管了弟弟妹妹,还要管他们的子女。好了,我们是夫妻,谁知道会遇上这事呢,你也要注意身体,尽量不要去给食店挑水,我以后每次寄钱多寄五元,以后有啥子事也别一个人闷着,还是要给我说的,有事情共同承担。”
哎……其实二姨爹也是蛮善良的,只是那个物质匮乏年代,家家都穷,不得已没法帮助别人,心有余而力不足呀!
自那以后,二姨爹对待我,也像对待他的孩子一样,对我嘘寒问暖。
05
很快,年过完了,二姨爹也要回单位上班了。再后来,那一年土地实行家庭联产责任制,土地包干到户,家里没有男劳动力,二姨白天绝大部分时间都扎在地里,辛辛苦苦在地里耕耘。妈妈曾来信说爸爸患病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了,妈妈就那次送我,给二姨拿了二十元钱,快一年了,也没有寄钱给二姨。
山峡镇地理位置挺不错,依山傍水,小镇背面是一座小山,小山下面有铁路,一天中有几趟火车经过;小镇交通也比较发达,哈哈……交通工具就是拖拉机与木船,时不时还有马驮。小镇的前面有一条小溪与大河,下街的位置就处于两河交汇处,河对岸是盈盈青山。小溪与大河之间就是打鼓庙山,山上有一煤矿,煤炭通过拖拉机,还有马,将煤运到山脚下有一个叫龚家大祠堂前的大坝子堆起,堆积如山。我们这里的运输还主要是靠水运,于是就形成了一个产业链。坝子上的煤通过人力挑到货运船上,煤炭就源源不断地运出小镇,到达各个地方。
将煤从大坝子运到船上 主要是街道上的青壮力,以男士为主,偶尔也有年轻女汉子。每当放学回家,偶尔去灰堆倒垃圾,就可以远远地看到,从龚家祠堂大坝到河边船上那一段路,就形成了一条长长的担煤队伍,蜿蜒曲折,仿佛一条跃动的长龙。从大坝到船上大概有两里路,有些体力差的,踉踉跄跄可能会掉一些煤炭下来,中途大部分人会休息一下,放下的过程中也会掉一些煤炭在地上,这样就会有一些人去捡煤。我一想到,母亲都一年了,没有给我寄过钱,二姨一家人也没有说什么,我的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于是决定也去捡煤,贴补家用。
我与三姐商量,三姐平时在家边做作业,边做家务,我放学也去捡一会儿煤炭,然后再回来做作业,不让二姨知道,煤炭捡回家,倒在角落,二姨不容易发现的地方。我与三姐就这样约定好,我也去捡煤炭了。
最初大家都是捡地上的,后来有些胆子大的,看到熟悉的人,就把别人的筐绳拉一下,倒出来许多煤炭,有些担煤的熟悉人也会故意歇会气,让我们去刨一点,我胆小不敢,只有我们街道上建娃子来了,他重重地把筐子往地上一放,冒尖的煤炭,就自然撒在地上,我赶快扫在我的筐子里,我每次都热切盼着他快来。
就这样相安无事一段时间,有些人就开始贪心了,拉筐子的动作越来越大,把熟悉人的筐子煤炭刨得只有半筐,有的人甚至于还去弄不熟悉人的筐子,这时候就有人反映到过称的人那里。他时而会来路上巡查一番,我们就躲得远远的。
捡煤的人,有些人简直是抢煤的人,他们的行为愈演愈烈,影响极不好。有一次过称的人出其不意地又来了,大家撒腿就跑,而我由于年纪小,跑得不快,当场被抓。那个人恶狠狠地拽着我的筐子就要往小河沟扔,嘴里还骂着:“谁家的娃儿,这么小不学好,还抢东西了!”我呜呜地哭着,紧紧地拽着我的筐子不撒手,嘴里还在申辩,:“我没有抢,我是捡的,我是捡的地上的,呜呜呜……”在拉扯中,突然被挑粪的二姨在小桥上看到这一幕。
二姨气呼呼地放下粪桶,跑过来,厉声问道:“明娃,是怎么一回事,你不做作业,浪哎跑到这里来了?”那人气势汹汹地说:“这是你家娃儿做的好事抢煤,教育的啥子人……”
二姨这才看了看我们正在拉扯的筐子,里面有几颗少得可怜的煤炭:“这里面没有几颗煤炭呀,他抢在哪里了,”此时我还在大声呜呜地哭。
围观的挑夫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这个娃儿小,人老实,他不像其他人那样拉我们的筐子,”
“算了放了,看他哭得好造孽。”
“哎……都是家里经济条件差才来辛苦捡煤,放了嘛,放了嘛……”
在一片说情声中,那个过称的人才松开了手,嘴里还重重地“哼”了一声。
二姨依然气呼呼地说:“明娃,莫哭了,你还好意思哭,把里面的煤炭倒了,筐子拿回去,我把这趟粪淋了就回来。”
我无限沮丧地回到家,正在理菜的三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筐子问道:“筐子里怎么没有煤炭呢?是不让捡了吗?”
“不让捡了,筐子都差点丢了,二姨发现了,等会回家可能要打我。”
三姐也一下子紧张起来,她匆匆忙忙洗好菜,就去做作业。我也去做作业了,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二姨要如何惩罚我。
那天二姨果然天还可以黑就回家了。她气呼呼地将粪桶放到茅厕,东西也整得特别响亮;又气呼呼地在屋后找了一根打人的斑竹条子,大概有一尺半长;然后端了一根板凳,“咚”地一下,把板凳放在堂屋。嘴里大声嚷着:“明娃,不做作业了,过来给我跪到起。”我战战兢兢地过去跪下,不敢看二姨。
二姨说:“脑壳埋到干啥?把头抬起,看我!”我只好怯怯地看了她一眼,二姨铁青着脸,气得呼哧呼哧的,这是我来到二姨家里,二姨最严厉的一张脸,我吓得赶快又低下了头。这一年来,我只看到二姨打过三姐,打过小弟弟,我还没有挨过打,这次我是真把二姨气到了。
“各人说,打几个手板?”
“五个”
“好,一个手五个,把手板摊起,自己数。”二姨开始不轻不重地打下来。
“哎哟,妈耶,一个,二个,三个……”我两个手交换着让二姨打,这个手挨打,那个手在裤子上搓,终于两手各五个打完。
“我问你,你来三峡镇干什么的?”
“读书的。”
“你还晓得是来读书的,你与三姐抬水,叫你们两个不要抬,你们偏要抬,我看用不了多长时间,那你们想抬就抬嘛!为啥子又想起去捡煤炭呢?家里没有煤炭烧了吗?要你去捡?我问你,那个过称的人说你抢煤炭了,你抢没有?”
“二姨,我没有抢,我是捡的,只是建娃子哥哥有时候让我在他筐子里刨了一点点。”
你还说你没有抢,这不也算抢吗?你一天不学好,从今天开始不许去捡煤炭了,你妈专门把你送过来读书,你读的啥子书,一天搞这搞那,你爸爸没有文化,一天在深山老林砍树,也没有几个工资,你妈一天为了增加点收入,在山里捡蘑菇,捡木耳卖,你爸爸一生病就乱骂人,你想想你妈过的啥子日子,你一天还不好好读书,呜呜呜……“”说着说着,二姨突然就哭起来了。我慌忙跪着到二姨身边,边哭边说,“二姨,我要听话了,二姨我要好好读书了,二姨,你莫哭嘛!”
三姐听到二姨在哭,也从里屋出来,“妈,你怎么在哭了呢,你哭啥子呢!”二姨一听到三姐的声音,马上又操起斑竹条对三姐一阵乱打说:“晴儿,你也给我跪下,你一天,你这个姐姐是啷哎当的,一天让弟弟跟你一起抬水,现在他又去捡煤炭,你难道不知道吗?这屋里,你在家的时间多些,你给我说,你眼睛看不到吗?”
“妈,抬水也是他提的,每次抬水他走前面,那绳子都是在我这边多些,上坡路那绳子完全在我这边,你就知道心疼你姨侄儿,我是不是你的女儿,呜呜呜……捡煤炭也是他自己要去的,说幺姨一直都没有寄钱,你一天辛苦早出晚归,呜呜呜……你打嘛,打死我算了!呜呜呜……”
三姐越哭越厉害,二姨也知道三姐心疼她,三姐为二姨分担了好多家务事,大姐在上班,二姐在住校,她们两个周末才回来一天,如果不是三姐,她就没有那么多时间在地里忙活,三姐是真委屈了。她见三姐哭得伤心欲绝,扔下斑竹条,把三姐拉在面前,边给三姐擦眼泪,边说:“你个死饭人,不哭了,是不是还要哭,起来,起来,你们两个都起来,以后都少做事情,好好学习,考学,吃公家粮,才不得过这苦日子。”
三个人哭成一团,二姨又是打又是骂,把玩耍回家的弟弟吓得躲在角落看热闹。
06
自那以后,我开始发奋读书,不再去想给家里增加收入减轻负担之类的事情,我要考学,成为对家庭对国家有用的人,我要以优异的成绩来报答父母与二姨的养育之恩。每当我开小差,不想学习时,我就想到被打的那十个手板,想到二姨的那一场哭。
终于我以优异的成绩完成了小学初中的课程,每次考试我都在前三。初中快毕业填志愿的时候,夏老师来我们家里家访,对二姨说:“你们家陈明聪明,成绩好,非常平稳,思维敏捷,你们让他读高中考大学吧,考个中专划不来,按说为了我班学生的升学率,他考中专当然对我的名声还是不错的,可是我觉得他应该有更好的发展。”
其实最初二姨也是想我考中专,在学校有补助,基本上不用家里花钱了,两三年就分配工作。但是经夏老师这么一点拨,二姨犹豫了。于是她客气地对夏老师说:“谢谢夏老师,我要考虑考虑,与家人们商量一下。”
当老师走后,我从里屋出来说道:“二姨,我还是考中专吧,中专学校有生活费,读几年后我就有工作,有收入了,也减轻你们的负担,也让爸爸妈妈经济宽裕一点。这些年我读书,爸爸妈妈是寄了一点钱,可是没有你们的支持,我是完成不了学业的。”
“明娃,不急,我与你二姨爹商量一下再说。”
第二天二姨把我叫到他跟前说:“明娃,你考中专,眼下看来是减轻了家庭负担,但是从长计议,肯定与考大学的前途是无法比较的。我与你二姨爹都觉得你还是读高中吧,你大姐二姐都有工作,三姐还有一年就中专毕业,也是有工作的,你二姨爹有退休工资,你爸爸妈妈还会寄一点钱,难道还供不起你读几年高中,你就放心读书吧,大学出来,好好孝敬你命苦的妈妈,娃儿,安心读书吧!”二姨拍了拍我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
其实我也是想读高中的,只是我想早点工作,才说考中专,经过几天的思想斗争,我还是决定读高中。
最终,我没有辜负二姨的期望,我考上了四川大学的应用电子专业。
如今我的儿子正在澳门科技大学读书,今天中秋之夜他刚给我们打了电话。我又想起我的二姨。于是我拨通了小弟弟的手机,“小兵,中秋节快乐,叫二姨接电话,”我亲切地叫着“二姨,中秋节快乐!”
“喔喔……快乐,”八十六岁的二姨吐字不明地说着,“你是哪,哪个呀?”
“二姨,我是明娃呀!你听不出我的声音了吗?”
“哦,明娃哟!”
“二姨,你今天吃的什么?”
“鸡蛋,蛋,蛋羹。”
“二姨,好好保重身体哟,听小兵的话哟!”
“好,哦,好!”
我放下电话思绪万千,如今的二姨,已不是从前那个雷厉风行的二姨了,她老了。当年我如果没有二姨的细心呵护,如果没有二姨严厉教育,如果没有二姨的长远眼光,就没有今天过着优越小康生活的我,二姨,我永远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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