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野在部队的最后一个任务是去对口军训的大学给参加毕业晚会的女学生排舞,却没想到谢幕后与那个领舞姑娘一起,被固定在人生的舞台上。文工团的漂亮女兵也不少,但在顾野眼中,这个如同白天鹅般优雅美丽的姑娘与她们如此不同,她的高傲与沉静曾推远了他,又拉扯着他。而在沈言欢眼里,顾野是那么与众不同,他比一般的舞者多了一分战士的英气,又比一般的战士多了一分舞者的温柔,她喜欢看他舞蹈时认真投入的样子,也喜欢看他被女生们捉弄不知所措的惊慌,还有,他们独处时他脸红着,躲闪她目光的眼睛。四目相对,乱了心扉。
毕业与退伍,两个自然而然的结束,一个难上加难的开始。
他们不是没有想过两个人的差距,只是处在那个放任爱情的年纪。在公开恋爱的路上,作为上市集团的千金,沈言欢显然比顾野要更难走。董事长父亲自然是坚决不同意的,继母无声嘲笑,同父异母的妹妹找到顾野,说信不信能找人把你的腿打断。沈言欢与家庭的抗争让这场爱情看起来轰轰烈烈,顾野曾想过退出,却舍不得,他不清楚是舍不得一个如此英勇的战友,还是舍不得他对胜利的渴望。沈言欢对父亲的叛逆始于他出轨导致母亲抑郁离世的童年,因而对这场爱情的坚持让人惊讶,顾野就像她好不容易夺来的一件武器,让她重燃斗志,疯狂反击。这场战争平息在他们恋爱满两个月,去领了结婚证的清晨。沈董事长向亲朋好友宣布他与这个女儿划清界限,沈言欢跑到母亲的墓前说爸爸也不要我了,但有人要了我。
顾野脱下橄榄绿的第三个星期,军歌已止,蝉鸣不休。
他已经联系好的转业单位以一个莫名的理由拒绝了接收,他心里清楚,跟那位与女儿决裂的父亲有关。没有家庭的祝福,顾野必须加倍努力,才能拒绝生活的诅咒。顾野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高级健身会所任舞蹈教师。舞蹈课很受欢迎,以全职太太为主的学生群很喜欢他,他却不喜欢她们。学生们很少能坚持学习枯燥的分解动作,更别提练习一些让她们痛苦的基本功,她们交着昂贵的会费,却似乎只是来此参加一场聚会,招呼着很久不见的麻将搭子,展示最新款的首饰提包,或交换儿女在国外的最新动态,或许,还有看一个英俊小伙子跳舞。渐渐的,顾野的每一堂课都像个人的汇报演出,他觉得别扭,但却慢慢习惯,享受独自舞蹈的时间,这带给他往昔时光的重现,那个曾经活在练功房和舞台上的自己。而或许,他年轻健硕的肉体的舞动,也使她们陷入了关于青春的回忆。
一日,沈言欢在课堂上的突然出现,像一个声音刺耳的闹钟,惊扰了他们美好的梦。顾野停住,围坐着的太太们也用惊讶的目光望向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女人。门被重重关上了,沈言欢无声离去。“呀,那个不是沈董事长的女儿吗?听说为了跟一个退伍兵结婚,跟家里都闹翻了。“一位太太的发言结束了短暂的尴尬,但又引起更大的哗然,顾野在众人的打量下,追出门外。"言欢,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我只是在工作。”他气喘吁吁地追上了生气的妻子。“你的工作就是被一群女人围着跳舞,得到她们的欢呼和打赏吗?”顾野不知如何回应,他觉得自己如同一只丑小鸭,无法被那个如白天鹅般优雅美丽的姑娘理解,只能接受她的唾弃。
毫不意外,顾野辞职了。作为一个外表还不错的退伍文艺兵,他被一家幼儿培训机构迅速录用。顾野很快就爱上了这份工作,被花朵般的孩子们簇拥,被清澈的眼睛注视,就像终于在浓妆艳抹的俗世间找到了一抹清新。也许还有更重要的,他们扭动的小小身体,蠢蠢欲动的表现欲以及练功时的痛苦表情,都让顾野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那单纯的,遥远的,梦比天高的童年。
沈言欢毕业后一直在一家知名外企工作,公司里外省人占了一大半,外国人占了一小半,这对隐瞒她的家世十分有利——她向来不是一个喜欢攀谈私事的人,更不想与那位鼎鼎有名的父亲有任何瓜葛,连婚姻,甚至是顾野,都一同被她屏蔽在职场。沈言欢下班后偶尔会去顾野那里等他下课,她准时在门玻璃上露个头,顾野就不再向以往拖堂或者和家长们谈论了。有时顾野忙着没看到,小朋友就会喊:“顾老师,神仙来接你下课了。“顾野一边对孩子们假装责备,一边赶紧喊下课。沈言欢的确是顾野心中至美的神仙,所以注定她在飘渺,他在追逐。
夏季在顾野舞蹈室里的汗水中流走,也在沈言欢办公室的冷气中完结。秋天来了,被印在一张红本本上的两个人在外人看来却还是平行的,他们的交集太少,或者,太浅。沈言欢吃饭喜欢换着样,附近新开的小店都要尝尝,顾野不反对,但他心里觉得又贵又吃不好,他喜欢她避之不及的厨房的味道;顾野喜欢看军旅题材的电视剧,只有看韩剧会哭的沈言欢永远理解不了为什么他在炮火连天的荧屏前会流下热泪。顾野带着沈言欢与他的战友们聚会,他们只是在喝酒中聊着回忆,家属们忙着斟茶倒酒并含笑倾听,沈言欢一言不发,总是要强压着离席的冲动;顾野曾经参加过一次沈言欢的闺蜜聚会,是与她两个留学海外的女同学,沈言欢除了收获开场的几句“哇,你老公好帅!”之类的赞美,在谈起各自配偶的问题上,她觉得自己低到尘埃,而顾野也不善于在这种场合下活跃,言之寥寥。二人关系的稳定,除了不知还是否健在的爱情,可能,仅仅在于他很知足,她会将就。
烦恼就像海之浮板,你按下了一头,另一头又会掀起,如果两头都用力,沉下去的可能是已用尽气力的自己。
沈家的公司养虎为患,被一个器重多年的高层勾结他人陷害,不仅公司走到了破产的边缘,董事长也受不了住进了医院。见到沈言欢和顾野走进病房,沈父已经躺在病床上无力指责,只是眼神中既是期待又是气恼。沈言欢第一次意识到,病床上的父亲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人,什么恨呀怨呀都在此时被亲情淹没,她的泪水,第一次为了心疼这个孱弱的老人,夺眶而出。“欢欢,听你爸之前说,你有个师兄在做律师,还很有名气,你看看……”出门后,继母拉住她。“如果公司没了,我看你爸爸的身体也好不起来。那人明显是故意陷害的,我想走法律途径说不定还有希望。我们虽然也认识不少律师,但是遭了难个个都是避之不及的……阿姨求你了,看在他是你父亲的份上。”沈言欢有所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人是许恒渊,大沈言欢两届。在律师界他资历尚浅,但胜在人脉广,情商高,已在业界稍有名气。接到沈言欢的电话,许恒渊很意外,不仅仅在于毕业后他们断了联系,更重要的是,他没有想过人生第一次表白被拒的女孩会主动跟自己联系。没有任何托辞,他一口答应。随后就是各种各样的流程,看资料,查资料,找漏洞,找关系……所幸,情况正在向好的方面发展,沈言欢也会不定期地与许恒渊去医院向父亲汇报进度,看着他的面色渐渐红润,渐有笑意。她尽量参与到事情的每一个环节,对沈家人和沈家事,她从没有这么努力过。
如果说这段时间有空闲下来的人,那么一定是顾野。他不是没有想过在岳父的病床前多守几个晚上,也知道这是一个和缓翁婿关系的好机会。只是,寂静的病房里,顾野鼓足勇气的没话找话,或是等来面无表情无止境的沉默,或是迎来挂在眼神嘴角的一抹嘲笑。“算了,你以后还是别去了,反正有其他人在,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沈言欢帮顾野了断了他的纠结,似乎也解决了其他人的顾虑。顾野长吁一口气,却变得更加沉重,一种出局之痛。
一段路,走开了,就走远了。
那天顾野下了课,想着周末妻子应该是在陪岳父的,自己也应该过去露个脸。“这老爷子的女婿真一表人才,跟他女儿也般配,对他又孝顺,隔三岔五的来。”“你怎么知道这个是他女婿?我以前还看见过另外一个男的和他女儿一起来呢,不过好像很久没来了。”两个护士在病房外旁若无人地聊着,抬头看见走向病房的顾野,互相使了使眼色急匆匆走开。门玻璃里面的情景让顾野收回了准备敲门的手。沈言欢坐在病床的一角,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站在旁边,他猜到,应该是那个最近经常被沈言欢提起的许律师。二人正有说有笑地跟老爷子聊着什么,看来心情都不错。顾野不想让自己的出现破坏这幅和谐的画面,转身离去。
原来在深秋的正午下,你不会感到灼热,甚至还会略感凄凉,就像这么长时间以来,和沈言欢同在一个屋檐下,顾野却没有任何亲密感。偶尔他对岳父的病情表示关心,她说快好了,他对沈家的生意官司表示关切,她说你不懂。他们从来不争吵,渐渐把互不打扰当作一个成功的相处模式。但即使在沉默中,顾野也明显感觉到,沈言欢比从前开心,她会对着镜子笑,做饭时会哼着歌,不知道是因为家里的情况渐入佳境还是因为沈父的身体已渐渐恢复,或者,顾野不愿想,也无法回避的,为了其他的什么。但顾野并不急于探求什么真相,反倒有那么一丝丝不可思议的解脱,也许,她终于找到了一个正确的方式,去纠正与他犯下的错。
如果你的爱人不是因你而快乐,你会做些什么?
沈家的官司胜诉在沈父出院的一个月后,也在沈言欢看到离婚协议书的一个星期前。协议书的内容很简单,他们没有孩子,没有房子,基本不涉及到任何的财产分割,有的,只是如何切分半年来相处的情感,然后将协议书下方彼此的名字彻底遗忘。冬日的傍晚,夕阳似残烛,离别让他们拥有了久违的倾诉,沈言欢的眼泪挂在她柔美的脸庞,滴往他们晶莹的回忆,她说,她忘记了何时断了情,就像忘记何时动了心。顾野努力微笑,嘴角的上扬却掩饰不了哽咽的声音,他说,动过心就好,至少我们彼此无欺。对爱情最好的保护,无非是在它消失殆尽的时候,将美好尘封,丢进回忆。
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一月结语:当你赢了一场战争,你会如何对待助你获胜的武器?就地掩埋,或是束之高阁?反正,不会再向奋战时那样爱它了是吗?我不愿意这样理解沈言欢,但如果说爱情因冲动而起,那么婚姻却无法容忍鲁莽。我很喜欢顾野,因他睿智又决绝,但可能因为二人之间无太多牵挂,一旦与现实发生揪扯,是不是我们都要低下头,掰一掰,数一数,埋葬原本的骄傲。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源自唐朝的“放妻协议”,敬古人之豁达,笑今日之沉浮。分离时,愿你还能想起初识时的心跳,解怨释结,更莫相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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