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兄弟
阿云叛逃的消息轰动了整个学校。校长已经发了特急电报送往火之国大名。这个消息,是樱子清早冲到校长办,连哭带说地报告给校长的。校长先是震惊不已,然后赶紧安慰哭泣的樱子,接着动员相关人员,追回叛逃者,查清阿雷的家世,并报告大名,用一切力量挽回局势。
樱子刚回到宿舍,就听到接连轰炸的呼唤声,以及气喘不平的狂奔声。
“樱子!!樱子!!阿云去哪里了!?”樱子开了宿舍门,大海撞了进来。樱子愕然。
大海修体育,身材高大,性格开朗,酷爱交朋友,总搞恶作剧。他和樱子同在学生会,因樱子认识了阿云。最初,他对阿云的万众追捧颇不服气,公开向阿云挑战,要跟他比个高低。比试的结果不得而知,大海却从此和阿云成了兄弟。许是能力相当,互相欣赏;许是性格互补,相处愉快。总之,两人在那时就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大海是阿云为数不多的一个朋友。樱子和阿云恋爱时,他经常帮两人收快递,拿外卖——当然,绝对不会耽误他俩的“正事儿”。樱子对大海注意得少。不过即便如此,她仍能感觉到,大海是一个和善的,开朗的,值得来往的朋友。
“樱子!阿云跑了!他去哪里了?你知道吗?”大海又惊又急地嚷道。他是早上敲阿云的家门,发现阿云不在的。樱子按了按他的肩,努力地让他平静下来,然后把昨晚的事儿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难以置信!阿云居然去投靠‘旭’!”大海激动地喊着。他跳着脚,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我要把阿云追回来!他不会找犯罪组织的!他不是那样的人!”说着,就往门外冲。
“别!”樱子赶紧拉住大海,“大海!不要去了!校长已经通知了警局,还报告了大名。我昨天的挽回已经失败了,你现在去,说不定是冒险!”
“我当然晓得!”大海还是很激动,“可是,一群不相关的人,又怎么能拉得动阿云?我很了解阿云,他是个善良,有原则,而且讲道理的人。我去劝他,一定能让他回头!一定能!”说完,不顾樱子的拼命阻拦,上飞下跳,硬要往外跑。樱子一股火窜了上来,“啪”地一声,往大海脸上就是一巴掌。
大海懵了,捂着脸,迷茫地看着樱子。
“对不起……大海。”樱子递给他一张湿巾,让他平缓火辣辣的掌印。“不要冲动,好么?”
大海垂下了头,像一只蔫头耷拉的小鸟。良久,他缓缓抬头:“我明白了,樱子。你的心意我懂了。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冲动了。”
樱子没有想到,离开后,大海还是去追阿云了。在医院,樱子又心疼又愧疚地埋怨道:“不是说你不会冲动了吗?怎么我那一巴掌白扇了?”
大海满头缠着绷带,却振振有词:“是的。我是说过不会再冲动。可我这次不是冲动。我回去想了很久,觉得就是放心不下。见到朋友要走上邪路,拦都不拦,怎么能算朋友呢?这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我就去了。”一番话,说得樱子哑口无言。
两人沉默了良久。大海突然看向樱子,淡蓝色的眼眸显得那样深邃:
“樱子,你知道,刚认识阿云时,我为什么找阿云单挑吗?”
“为什么?”
“因为你那么喜欢他,我很不服气,我哪一点儿比不上他?”大海诚恳地说。樱子愣住了。
大海继续说:“我们不想受到学校的束缚,就跟他在天地桥约战——离火之国的边界有点儿近。我们大意了,五大国的边界很危险。那时候,水之国和周边小国正在边界打仗,我们受到了连累,遭到了袭击。
“我被一个白面战士打晕,很久才醒过来。醒来一看,阿云啊!他浑身是血,死命地护在我的前方,替我挡下了无数的攻击!我醒来后,他转过头,朝我微微一笑,便放心一般地倒下了。
“我以为他死了!我那个愤怒啊!一下子就爆发了!我扛着阿云,疯了一样地杀敌,拼出一条血路,朝安全的地方奔去。好在远方的巡逻警发现了狼狈逃窜的我,便叫来了一群救兵,赶走了那些袭击我们的人。
“从那以后我就认定,阿云是我的生死哥们儿,无论如何,我都是跟他一条战线的。其实,他也没那么讨厌。我知道的,他虽然话不多,但是个很善良的人……他要离开我们投向黑暗了!樱子,我不明白!他为何会选择那样一条路呢!”大海的声音逐渐哽咽,说不下去。
樱子没有说话。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阿云在他面前死命护着她的画面。离别那晚锥心的痛感又向她袭来。她流着泪说:“大海,我也不懂啊!”
此时,窗外的樱花已落尽,红红粉粉地铺满地面。
樱花树的枝桠光秃秃,挂着几片尚未坠落的花瓣。偶尔有一朵完整的花苞,就显得十分亮眼。花苞,长得晚,开得晚,败得也晚。
在春夏交替的花期之末,晚熟的花儿必将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四、重逢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间樱子和大海已毕业五年。樱子成为钢琴演奏家,大海成了专项运动员。
世界并不太平。火之国和邻国经年摩擦不断。一场一场的小战役,终于累积成大战争。学校、剧院、体育馆,均停止运行。青壮劳力被“打包”着输往战场。医院和警局比往常更加繁忙。
大海是奔赴战场战斗力之一。樱子虽上不了前线,但也作为医护补充人员,跟着专业护士,一边学习,一边救治。
世界就是那么小。忙于护理伤员的樱子,在临时搭建的敌后病房遇到了受伤的大海。
起初,他们都惊讶无比,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樱子瘦了许多,憔悴的脸颊苍白无色,一双大眼因陷入眼窝而显得更大——但透着以前没有过的倔强,不服输。原本盈盈含笑的眼睛因而更加熠熠生辉。
大海成熟了不少,不再一惊一乍地大喊大叫。他浑身上下,受了不少伤,头上缠了一圈半新的绷带——显然是旧伤。他定定地凝视着樱子,眉头微蹙,疲惫、快乐、温柔、怜惜,在他眼中复杂交织。他目光如矩,满腹的心事仿佛呼之欲出;然而始终双唇紧闭,没有说出一个字。
“大海!是你?好久不见呀!”樱子又惊又喜地喊着。
是啊,好久不见了……上次见面,还是五年前。樱子拒绝大海的表白后,愧疚地说:“对不起,大海,我还没能从阿云的影子中走出来。看到你,我脑子里就老是他。我们还是做普通朋友吧。”
此时遇到大海,樱子的思绪又被拉回过去。月光下的阿云,背着樱子的阿云,替大海挡剑的阿云,还有不顾一切追回阿云的大海……这些过去怎么都抹不掉,逃避也没有用。他日重逢,这些往事又会复活,让她未曾痊愈就被刻意隐藏的伤疤,继续钻心地疼。
“樱子……你现在,过得好吗?”
樱子激灵一下,赶紧把思绪拉回来:“进了医护班。还好。很忙,但很充实。给伤员处理伤口,帮他们振作精神,重赴战场,也是为和平做出自己的贡献吧。”
大海也讲起了他在战场的亲历亲闻。不断的交谈中,两人心情渐渐好了起来,仿佛有了他们的努力,战场上的流血牺牲都可以慢慢消失。
大海突然转了话题:“樱子,你家人还好吗?我的父母,爷爷奶奶,都牺牲了。”
樱子一惊。大海家住海边。和平时,他与爷爷奶奶相依为命,父母长期外地工作。一家人聚少离多。如今到了战争时期,青壮年充当战斗力,老年人留守家中。火之国的大海与关系最恶劣的水之国相邻,所以那里也是战争爆发的第一阵地。难道说……
“我的父母也牺牲了。”沉默了一会儿,樱子选择了这一句说出来。好像是在安慰大海,过后又略为后悔:大海需要这样的安慰?这是在比惨么?
“局势变化啦,在我们普通人身上就是命运的巨变。樱子,我怕你难过,但我真的想说,”大海用征求的眼神看着樱子,樱子点点头,“那一阵子暗无天日,我像是坠入了深渊。我不知怎地想起来阿云,瞬间明白了他当时的心情。樱子,你想想,我们现在已经成年了,而他,当时还是个孩子呀!他要承受怎样的哀痛!他怎么可能不去复仇,不去踏上一条更危险的路呢!就是成年的我,也想过不顾一切地找出害死家人的元凶,为他们雪恨呀!”
樱子默然。不错,得知父母死讯的那一刻,樱子在悲伤之余,也闪过为父母报仇的冲动。所有这一切,阿云在十几年前全领会过了。命运改变着人们,樱子和大海此时的状态,是阿云十来年前的状态。难怪他们总搞不懂阿云呢!
突然,门口吵吵嚷嚷。一男一女出现在病房外。男人身披黑蓝色斗篷,头戴黑蓝色斗笠;女人则是紫红色的斗篷和斗笠,烈焰般的红唇在斗笠下显得相当醒目。
护士拦住这两个着装奇特的神秘人:“先生,女士,很抱歉,病房重地,外人不能随便进入。”
男人向护士亮出他的牌照,取下斗笠,谦逊地说:“请带我会见你们医务处的负责人。我将用我整个团队的力量助火之国一臂之力。”
护士看了牌照,脸色一变,连忙大呼道:“哎呀!是‘旭’的首领风雷云啊!难得你来我们这里探望!我这就去找我们的负责人!”
樱子和大海像是同时遭了一个霹雳,目瞪口呆。
五、花梨
樱花花期四个月,耐寒耐旱,多生长在气候温和之处,通常在春天绽放。喜欢它的一般爱它粉嫩的色彩,如云的花簇,还有它高雅的姿态,纯洁的寓意。
如今,樱子才认识到“花梨”这种植物。花梨的花朵不像樱花那么烂漫,但自有它的风采。花梨的花是小串小串成簇排列的。它的花朵很细碎,又很娇小纤细,绝不抢了绿叶的风头。与樱花的好温不同,花梨通常生长于湿度和温度都非常充足的地方。
但花梨为之自豪的并不是花朵,而是树干。花梨木是著名的优质木材,色彩鲜艳,纹理清晰,硬度质感极好,是做家具的上好材料。花梨木还能制作乐器、工艺、装饰品、药品。群英争艳的“花花世界”中,高大葱茏的花梨,就以这样一种姿态存在着。
樱子见过那个女子。她有一头火红的头发,一副高挑的身材。她的双眼像两颗剔透的樱桃,但渗透着藏不住的狡黠与狠辣。大海说她跟樱子像,因为她们有着同样白皙的脸庞,同样鲜艳的头发,同样爽朗的性情。大海又觉得她们不像,因为樱子绝不会有那样的眼睛。樱子的眼睛又圆又大,盈盈的笑意中流露的是明亮与希望。就算身陷绝境,也不会露出一丁点儿野性。“这是从小的习性,改不了的。”大海这样评价。
花梨和阿云在‘旭’相遇。和阿云一样,她也有一个庞大而高贵的家族。他们家族建立了兰之国,归属木之国管理。庞大而有势力的家族总会招来高层的嫉怕。木之国联合其他几个国家,一起剿灭了兰之国,驱逐了兰木一族。花梨的童年在战火与逃亡中度过。
花梨给樱子讲述过,初见阿云时,她疲惫孤独的心,一下子被治愈了。那时的阿云离开火之国不久,纯净俊美得像一只卓然的白天鹅,给乌烟瘴气的‘旭’带来了一丝光亮。
后来,花梨知道了阿云的家世,知道了他背负的血海深仇,她感到了深深的共鸣。她帮助阿云收集情报,精进能力,建立势力,扫清旧党,收服了整个‘旭’。最后,他们摧毁了反噬阿云力量的实验室,并干掉了‘旭’的前首领——号称“八岐大神”者——他就是屠灭风雷家族的元凶,并为剿杀兰之国提供情报之人。
花梨颇为得意地说:“阿云选择跟我在一起,他以为是他拿下了我。但其实,我主动帮他提供情报,主动帮他发展事业,为他提供许多他需要的东西,还不时地展现出自己的魅力,这才慢慢吸引了他。他的行动,步步都在我的掌控之下哦~”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花梨——阿云送她的——愣神一般地玩弄着花叶,喃喃地说:“花梨的花语——唯一的爱恋。我的感情深藏心底,表露绝对有节制。可他又怎么知道,我对他,有着怎样的柔情,怎样的爱恋呢?就像樱子最喜欢的樱花,开起来一片又一片,粉嫩粉嫩的,那么肆无忌惮,”她抬起头,看着园内彩墨渲染一般的的樱花:
“多繁茂哇。等战争过去了,春天来了,它们又大片大片地绽放啦。我多喜欢能在这里放肆绽开的花儿呀~但可惜,”她的脸掉转向樱子,“我不属于这里。我和阿云,注定要奔赴与你们不同的方向。”
樱子听着这番话,似曾相识。阿云也说过:“我要走上不同的路。”他们的话语,他们的神情,那么的相像,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樱子回到病房,和大海同吃同喝同战斗。五年了,樱子因为逃避和阿云的过去,而回避大海的爱。但现在她才发现,她和大海,从来都是最同步的。
九年前,樱子和大海在学生会相遇。大海恶作剧,把板擦夹在门缝里,捉弄进门的老师。其他同学阻止大海,樱子却屁颠屁颠地跟在大海后面,等着看老师笑话。
八年前,樱子把阿云介绍给大海。大海的反应是:“好酷,一定很能做题吧哈哈哈。”
樱子和阿云恋爱时,常与阿云玩不到一起。她点的电影,买的零食,淘的小玩意儿,阿云不感兴趣,樱子就跟大海分享,玩得不亦乐乎。
樱子和阿云的情绪一致,步调一致,在大海面前,她能展现出最真实的一面;在阿云面前,却总是提心吊胆,唯恐阿云不高兴,也唯恐他不感兴趣……
就连七年前,阿云离开后,樱子和大海,都是同步的悲伤……
大海在樱子的照料下渐渐恢复了精力。他现在能说能笑能打仗。病房的条件那么简陋,他却抖擞得像个孩子,勇猛,茁壮,好像从来不曾经历过悲伤。
樱子歪着头,看着大海。看着看着,她的嘴角慢慢上扬,欣悦与满足慢慢填满内心。
六、尾声
战争结束了。樱子和大海因为战功赫然受到了褒奖。他们住进了火之国分配的庭院。樱子和大海重操旧业。樱子继续在剧院演奏钢琴,而大海,则成了一级教练员。
樱子在后院种了一片樱花林。每逢春季,她和大海都能欣赏到绚丽如霞的樱花。过去,樱子不敢养樱花,因为阿云不喜欢。现在,她却任由樱花肆意地绽放,让纯洁、热烈、高雅的樱花,开到她心里去。
“真美啊,樱子,”大海抚着樱子的发丝,宠溺地看着她,“就像你一样。”
樱子靠着大海的肩膀,笑得十分甜蜜。
此时,阿云和花梨,带领着重装旗鼓的‘旭’,穿梭在五大国的边界。花梨的脸蛋,也像受到呵护的鲜花一般,那么妩丽,那么浓艳。他们将背负自己独特又相似的命运,生存在樱子和大海永远无法碰触的世界。
如果你是樱花,就别跟喜欢花梨的人在一起;如果你是花梨,就别跟喜欢樱花的人在一起。
END
锦瑟九十九推荐语:
作者文字功底扎实,善于运用环境描写来烘托故事情节,全文故事情节把握准确,在后半部分更是有转折出现,使读者眼前一亮。
文似看山不喜平,结局虽稍显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推荐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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