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z国有个年代叫民国, 民国有条胭脂巷,巷里有两户人家,一户姓季,一户姓孟。季家买炒货,孟家卖大米。两家一儿一女,俱是十七。
这天,孟清幽正在房里梳妆,小姊妹华菱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大喊:“清幽姐,季云岚要回来啦!”清幽“啪”地放下胭脂笔,转过头,紧紧盯着华菱的眼睛,不可置信地问:“当真?你说云岚哥要回来了?”华菱连连点头:“千真万确。”清幽“嚯”地起身,片刻,又慢慢地坐下,抿抿云鬓,嫣然一笑,道:“华菱,我们出去走走,帮我瞧件衣裳,可好?”

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集市上,人物繁阜,各有观赏。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
清幽逛到头,才走进一家布铺,正挑着,就听店家和一位熟客说道:“知道季家那个小子不?”熟客问道:“胭脂巷那个?”“是他,”店家喝了口水,润润嗓子,又道:“他不是参军去了嘛,没隔多久就立了功,封了军衔,现在可是数得上的大军官了。......”
清幽拂布的手顿住了,而后慢慢地微笑。她能想象出季云岚穿军装的样子,身形挺拔,面目俊朗,笑时星眸璀璨,肃时英气逼人。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有人说爱是小偷,有人说爱是毒药,但他是我的家。
清幽付了钱,然后向店家告辞。推开门,天上飘起了细雨,她撑开伞,慢慢走回去。
这街上繁复的柳烟是你颦蹙的眉,你凝眸望去的远方。
忧郁的小溪缓缓流淌。

二
半个月后。
街上锣鼓喧天,人声鼎沸。
俊美的年轻军官,骑着高头大马。各色花帕向他挥舞,而他无动于衷,展眼望尽,有所觅寻。
清幽踮起脚,以求一览他的风采。
他看向了这边,舒展了眉头,对着清幽,展颜一笑。
清幽看清了他眼里的光亮,久别重逢的喜悦。
清幽低下头,羞红了脸。片刻,又不服输似的抬起头。
我的心上人是盖世英雄,总有一天,他会踏着七彩祥云归来。
她吃力地挤过一个肥硕的妇女,有人鸣锣开道,她跟着马队在人群中挪动。
马队在胭脂巷口停下,季云岚下了马,往巷里头去,边走边喊:“清幽,我回来了!”
“云岚哥。”巷口传来声音,轻灵如梦。
季云岚回头,看见清幽汗湿的头发,红扑扑的脸,笑了。
“清幽,到哥这儿来。”
清幽还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她喘了一下,又不好意思地扒扒头发,然后站住了。
从这头到那头,他们相对无言地凝视着彼此。
窄窄的胭脂巷,灰白的墙,墙上依稀写着永远一起的稚语童言。
她鼻头一酸,眼前一片模糊。
他眼神温柔:“清幽,哥想你了。”
她的眼泪在男人深情的话语中应声滚落。

清幽扑到季云岚怀里,哭得哽咽难语。季云岚拍着她,像哄娃娃:“好了好了,清幽不哭,哥知道你心里苦。你看,哥这不是回来了吗......”
一边哭着,清幽想,也许只有在他怀里,自己才会一直像一个小孩一样撒泼耍赖。
不过,这种感觉好像也不错。
清幽渐渐止住了抽泣。
“给你讲个笑话啊,从前有一个绿豆,从楼上摔下去,就变成了红豆。哈哈哈哈......”
“......”
她面上不动,而颊边梨涡一闪。
季云岚无奈地笑:“哎,终于笑了,你要是再哭下去,哥还真是不知道怎么哄你了......哥每天待在军营里,和那帮汉子就是唠黄嗑,里面没有一个能让姑娘家听得,好容易想起来一个,还被你嘲笑了。”
他们慢慢地往家走。清幽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我也是。”
季云岚:“嗯?”
清幽认真道:“清幽也想云岚哥,很想很想,想到心都痛了。”
季云岚一把搂紧了清幽,低低地说:“清幽,好姑娘,哥不会让你再等了。”

三
这一年的某天,黄道吉日。
喜堂上,一对璧人并列而站,女子凤冠霞帔,男子喜袍广逸。司仪高声一喊:“一拜天地!”
两人遥遥一拜。
谁知这一拜竟故梦陆离。

洞房里,花烛落泪,光影摇红。闹洞房的也走了,一时房内寂寂。
蒙着盖头的新娘独自坐在床边,静默不语。
突然,“砰”地一声,门被撞开,原是醉酒的新郎。
他跌跌撞撞地走向床边,手里拿着喜秤去挑盖头。
一挑不中,他笑嘻嘻地道:“清幽别躲,今儿...可是你我的大好日子。来...让哥...看看你......”
一秤挑下新娘的盖头,他愣住了,嘴巴张着。
“你是谁?我的清幽呢?”
那新娘只道:“我是沈露。”
他更迷惑了,“沈露?沈家大小姐?这儿是我和清幽的洞房,你却怎么跑来了?”
沈露看着这个英伟的男子,心生倾慕:“什么清幽,如今是你我成亲。不过...”她柔声道:“君若愿把妾身当做清幽,也是可以的......”
人间的河盛着天上的河
眼前的人唱着故人的歌
我们终于轮回至于隗阔
相逢一瞥然后擦肩而过

......
“姑娘,这布你倒是买还是不买,一直捻我的布,可别给我捻穿喽!”
清幽垂下手,低着头出门去。
可出了门,眼泪就止不住地落下来。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我若能再见他,定要问问他为何口口声声地许诺,却又早早地放开我的手。
我只是,舍不得曾经美好的无猜罢了;我只是,还对“爱”这个字有些不甘心罢了。
我的心上人是个盖世英雄,总有一天他会踏着七彩祥云来娶我。
可我猜中了这开头,却猜不中这结尾。
四
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了。同年,蒋介石撕毁双十协定,发动了内战。

军医院里。
“...天杀的蒋介石,朝着自己的同胞开枪!...孟医生,我这条腿...能保住吗?俺还没结婚哩,等打完这一仗,俺就回老家......”
清幽干脆地告诉他腿恐怕难保。
这几年她自己出来闯荡,后来当了军医,增长了胆识,心肠也硬了些。
生离死别已经司空见惯。
“赵医生。”
清幽抬头,对来人笑了下。
“辛苦你了,清幽。”赵文远笑了,“不用跟我这么见外,叫我文远就行。”
“文远。”清幽从善如流。
“去廊桥上转转吗”他略不自然地转身,耳尖都泛红了。

廊桥虽无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之繁复,亦有霆螭楼台小桥流水之景致。此乃前朝某的私人园林,实是个约会的好去处。
两人在廊桥上并行。
“清幽,你有理想吗?我的理想是等到咱们打了胜仗,建一个咱们的新中国,然后我就到国家最需要我的地方去,贡献自己的知识和力量,虽苦亦甘......”
“清幽,你知道吗,你是我见过的最干净的女孩子。”
清幽低头不语。
赵文远像受到鼓励一般,热切地说:“清幽,你...你谈过恋爱吗?我...”
清幽看着这张朝气蓬勃的脸,心中蓦然一酸。
“你的理想很远大,只不过,我不是陪你实现这些的人。”
清幽说完这些,转身欲走。赵文远拉住她,不甘心地问:“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么,清幽?还是...你喜欢的另有他人?”
清幽心里难受得厉害,这次她什么也没说,挣开赵文远,转身走了。
赵文远的手颓然放下。
“应上头部署,这次我们军医院要派遣十名军医,上前线救济补给。可以自愿报名。 如果人数不够,剩下的名额就由抽签决定。”
“报告!我要去前线!”
清幽“唰”地起立,漂亮的脸上一片坚定。
赵文远也站起来,“报告!我也要去前线!”
清幽看了他一眼,心中复杂难言。
迈着你的苦,我一步一步。
他是如此,她又何尝不是。
五
世间有太多令人向往的爱情。
而爱这个字——
这个字在逐渐变暗,变得
沉重和摇摆不定
并开始侵蚀
这一页纸
你听
清幽一行坐着军用卡车赶到前线,战斗已经结束。
抬头,哀鸿遍野;低头,横尸满地。
他们肃穆起来。
名将以身殉国家,愿将热血为吾华。太行正气传千古,留得清漳吐血花!
大家默哀了三分钟,然后各自清理战场,统计伤亡。

“虽然攻下了穗阳,但我方也伤亡惨重!”
“没错,谁叫这次我们遇到的是‘海东青’啊!不过我们可是投了一个师的兵力,最后还不是被我方全歼了?哈哈哈哈......”
“不过说起这支队伍,他们的长官季云岚才是一个奇迹!”
“哦?此话怎讲?这位同志不妨告知一二。”
......
清幽趟着血,踩着残肢败体,数着人头。
突然,她脚步一滞。
一只血手扣住了她的脚腕。
她惊叫出声。
不远处的赵文远急忙跑过来。
他离近一看,立刻挡在了清幽前面,拔出腰间手枪,回头对清幽道:“清幽,这是敌方将领季云岚!你快闪开,他还活着!”
清幽拨开赵文远,转身挡在了季云岚前面。
“文远,求求你,放了他。”即使知道利用他的退让是卑鄙的,可在爱情里,谁没有私心。
赵文远一开始不可置信,当看到清幽泪流满面地、倔强地姿态,他了然。
他看了看季云岚,一只裤管空荡荡,浑身是血,料定他活不成了。长叹一声,“你好自为之吧。”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清幽,你还怪哥吗?那本是沈家为攀关系使的伎俩,那天哥以为成亲的是你,哪想第二天枕边躺着的是沈露。不管怎么说,她一个女孩子家,为此失了名节,更重要的是,他们拿你的安全来威胁哥,”
“清幽,是哥对不住你。”
“云...岚...哥......”
他的口中涌出大量鲜血,“清...幽,不...哭...”
他颤抖地举手想要为她擦泪,终是无力地垂下。
清幽崩溃地大哭:“季云岚——你给我醒过来呀!”
我还没有恨够你呢,你怎么可以先走。
我还没有爱够你呢,你怎么舍得我一个人。
世间再无季云岚,无人爱我孟清幽。

六
即使讲了那么多种爱情,还有一种没有讲到。
有一种爱情太令人神望了。
那一天,鞭炮噼啪声里,季云岚极尽温柔地牵着‘清幽’的手。
他说,清幽,我将毕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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