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块长砖砌成一个长方形洞口,被终日的烟熏火燎变得象一个无底的黑洞,就镶嵌在娘热炕的窗格子底下的半墙上。那窗格子的每一个方格的白纸上,是娘用点燃的橡皮烟,将贴在湿木板上的白纸窗花样熏黑,待凉干后一剪刀一剪刀剪出来的各式窗花图案。记忆中农闲时娘的形象,就定格在那半撑起的窗格后,手里永远拿着纳鞋底、掐草编、粘布贴等手工活儿!
热炕是娘的最爱,不管冬夏春秋,每天按时填炕,不但能取暧,还能烧制土灰肥料。每到农忙时节,中午放学回家,都能从娘的炕洞里掏出一罐煨得滚烫的午饭,瓦罐壁烤着焦巴的馓饭、搅团或面条,那散发着炕火味、焦糊糊、热喷喷的午餐,是那童年岁月最难忘却的符号!有时来不及做饭,娘会提前往炕洞里埋几颗洋芋,待到放学回家,手拿推耙,跪在炕洞前,将那耙头探入炕灰摸索,总能摸到那圆鼓隆冬的宝贝,然后用耙头一钩,通身烤得金黄,又带有皱皮的烧洋芋就一个个滚出来,我迫不急待地捡起一个,双手交替轻轻拍打掉炕灰,皮也不用剥,一口咬将下去,皮脆、瓤粘、喷喷香,更加那炕灰的特有香味,让你终身难忘!现在仍然那么喜欢吃洋芋,我总怀疑与童年的味觉记忆有关。
有时,母鸡也喜欢钻炕洞。娘养的那几只下蛋鸡是指望用蛋换些家用油盐酱醋火柴之类的生活必须品,但有一只讨厌的芦花鸡好长时间都没下蛋了,娘抓住用手指检验,明明有蛋,却不知下到哪儿了!后来娘才发现那芦花母鸡偷偷摸摸钻炕洞。炕停烧了几天后,正好周末,娘叫我到炕洞前,摸摸我的头,让我爬进炕洞找鸡蛋。这可难住了我,炕洞那么小那么窄,我可怎么钻进去,凑乎着钻进去,出不来岂不急死了人!娘看着为难的我说:“只要头能进去,身子就能进去,出来了娘给你炒蛋吃!”听了娘的鼓励,我鼓起信心,脱掉上衣,接过娘递给的手提小布袋,蹲身卧倒,双臂伸直护头探洞,刚好头能进去,娘扶我双腿,我侧身横着扭动身子,屏住呼吸,努力将肩部完入洞,突然不小心弄起一股炕灰,呛得我难以忍受,睁眼看不到什么,只是黑咕隆冬。我用右手轻轻摸索的当儿,整个身子已全部入内,娘在外喊着什么我一句听不清!
摸了一阵,啥也没有。我有点儿灰心,将身子移过,炕洞射入的光立即使洞内明亮了许多,在听到娘“仔细找,肯定有"的同时,在炕柱子背后一个灰坑里,白亮亮的十几个蛋静静地卧在那里!犹如找到宝石般惊喜,“娘,找着了!”稍稍蠕动身子,左手布袋伸出,右手探前轻轻地捡起光滑的鸡蛋,一颗一颗地放入布袋,总共是十八个鸡蛋!
轻轻地原路退出,长长地呼了口新鲜的空气。娘满脸欢喜地一手接过装蛋的布袋,一手替我拍打裤子上的炕灰,然后小脚飞快地跑到厨房,钉钉咣咣响了一阵,就用大铁勺端出了炒好的一颗黄白分离、带着焦巴、飘着香味儿的煎蛋,递到厅房门槛上坐着的我。说是煎蛋,其实没几滴油,只有点盐巴,但这是我此生吃过的最香的鸡蛋,也是我此生接受的第一份奖励!
如今娘已不在,娘的窗格、炕洞、煨热饭、烧洋芋、炒鸡蛋也一同随娘去了,但那娘的味道永伴我人生!
2019、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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