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一个人需要经历多少,才能在别处与当下中寻到平衡。
从家里出来,他的头部有些眩晕,肚子咕咕在叫,一口乌黑色的痰再也压制不住,哗地喷溅在楼梯口。身后是女人骂咧的声音:“喝喝喝,早点儿喝死好了,我好早点儿嫁人。”习以为常,什么也不用说,他径直往医院走去。
医院离住处不远,需要穿过一条街巷,一座桥,再走几步就到了。骑车子或许更快些。但是理性告诉他,不行,一定要安全。这年头,把自己照顾好才是真的好。他晃悠悠地移动步子。车子呼呼而过,电瓶车在眼前穿梭。年轻的,年纪大的,胖的瘦的,都在街上来回行进。他想到一大群出来觅食的虫子,忽觉得自己也是其中一员,不禁有些悲凉。
为了孩子,为了所谓高质量的生活,他离开了熟悉的乡野,像一只陀螺在单位和住所旋进旋出。春天什么时候来的?他看见路边的白玉兰寂寞开放,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他想蹲在树下大哭一场。
人活着太难了!
就像昨天晚上的那餐饭,他本能拒绝的。他不喜欢坐在一大群不熟悉的人中,看那些自带面具的脸孔,听满桌子恭维的话。粗茶淡饭或许更适合自己的胃。但他还是去了,拘谨的像个犯了错误的学生,小胡——领导让你坐在身边,这是荣幸啊!小胡——进酒啊!他的手有些哆嗦,说话也哆嗦。“领导,我,敬你!”然后哗地一口把半杯酒喝掉了。酒像火一样在肠胃处燃烧,他赶紧用手捂住咳嗽。人群中的掌声、笑声,……
他摇晃着上了桥,前面就是医院。得先过一个红绿灯。他看见很多人在黄灯刚亮的时候,车子就急急地骑到路中间去了。他摇摇头。就在此地,去年一辆电瓶车闯红灯时被汽车碾压,死者血肉模糊。但是,只要这种事不发生在自己身上,重视安全、文明过马路的宣讲就会隔靴搔痒。电瓶车簌簌地从身边而过。一个学生状貌的人,车身近似夸张地扭动,仿佛一个不留神,车子就会横飘出去。说实在,他真希望这车子忽地倾倒,给这个年轻人一次血的教训。可这又与自己什么关系呢!职业敏感?自觉得有一种劝人行善的使命感吗?办公室人的说法或许是对的,不要觉得自己是老师,就有资格数落学生的活法。按部就班就好吗?社会上混得风生水起的不是读书最刻苦的,反而是油嘴滑舌、八面玲珑的。在中国做人比做事更为重要。老师,其本质就是一份职业。他没有争辩,只是觉得现在的师生关系真的不像以前。一排低矮的瓦房,孩子用草芯钓罗锅虫,老师凑坐在门口,阳光在嫩叶下斑斑驳驳。他记得小学有一位余姓的老师,国字脸、身板宽厚,一件白色的确良很抢眼。余老师性情温和,一大群孩子总是找机会亲近他。余老师,我给你捡些柴火吧!余老师,我从树上陶着鸟蛋呢!老师,我娘让我把粽子给你尝个鲜。他记得初中学校里曾来过一位女代课老师,教音乐的,留着一尺长的乌黑短发,眼睛黑而大。走路时,肥硕的臀部晃荡起一片阳光。下课后,男女学生都围着找她谈心。现在,校园社会化,这些景象销声匿迹了。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社会的一种进步。
“进去,得戴上口罩。”他听到一个声音拦住了他的去路,然后一个粗壮而矮的女人浮出来。她是门卫,手臂上戴着红袖套。正在他停顿的时候,一辆奔驰径直入了医院。他的眉头一皱,看门的莫非也这么势力?一想守门的才二千来块钱,跟她较劲也没多大意义。他戴上口罩,过了安检门就把口罩摘了。摇摇晃晃,摇摇晃晃,从一楼大厅到了二楼肠胃科,从肠胃科到了四楼的消化内科。一听说不住院,他从四楼被差遣到了一楼大厅门诊室。
“医生,我只是喝多了酒,没有遗传病史,没有高血压、心脏病。血检就不必要了吧?!”他努力平复着情绪。
医生抬眼看了看他,冷冷问到:“你是医生,还是我医生?”
他不说话了。
“缴费去吧!”
他拿着条子去大厅缴费。
过了九点,大厅处空荡的。268元。啊!昨天吃一餐饭,去了268块,还有一身的疼痛难受。木已成舟,后悔又没有实际意义,依着程序做,躺在病床上等着护士来吧!
护士进来好几个,带头的是个宽面庞的,口罩遮住了大半个脸,后面跟着个小的,学生模样。“抽左手还是右手?有过敏性反应不?”她熟练地把针扎进了血管,用胶带一番包扎后把盐水挂在了架子上。“如果速度快了、慢了或者打完了,按铃通知一声。”她转身走到甬道,呵呵地说笑声传到病房来,让我对护士的职业忽地逆反起来。南丁格尔日记中有一段话,“疾病不只是身心受损的结果,而是一个身心蒙难的痛苦历程,完整的治疗一定不只是着眼于器质性损害的阻断与修复,那些焦虑、忧伤、沮丧、失望甚至绝望等身心痛楚的拯救同样重要。护理就是通过照顾来推进和优化疾病的康复过程。”今天的护理服务更像是一种交换。我付费了,护士来了。我没交钱,抚着肚子弓着身子楼上楼下一个多小时也无人询问。“你,你谁呀?”是的,我是谁,只是一个底层的教书匠而已。仅此而已!
奥美拉挫顺着生理盐水滴入身体,呕吐已经被抑制。小胡平静地躺在床上,望向窗外。高大明净的玻璃漏进大片的阳光。树木苍翠,绿色倒映在窗台上。他反而更加安静了,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通电话把他吵醒,已是下午二点光景。妻子来到医院,找到医生了解情况之后,哇地哭了。他知道妻子哭的什么,要是自己三长两短,两个孩子(大的初一,小的幼儿园),七八十万的房贷,让她的生命不堪重负。
小胡怔怔地望着这个被人放在树脂涂覆的草筐里顺水漂来的女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爱情是没有了,也似乎也从未出现过。他期望自己的一半应该是举止优雅的人,会音乐或者美术,能够在庭院中共同把卷。或者那种类似巧珍般勤劳、善解人意。
为了让你听见我的话
有时候变得欣喜
微风吹起鳝鱼的冰裂
仙湖
陶醉的青瓷
在我手中
柔软得如同你的皮肤
她溢出了我的仙湖
由你完全充满 完全充满
—— 选自《周渔的火车》
不久,她就成了她的妻子。不久就有了儿子,就有了后面两地分离,现在已经是二孩的母亲了。她早上醒来的第一句话是,今天早上我们吃什么呢?
生活在别处!这种声音越来越大,有几次像要突破自己的胸腔。他看了《黑骏马》,他对辽阔壮美的草原心生向往;看了《边城》,他就想遇见一个水灵灵的翠翠;甚至,也想去苍凉辽阔的陕北,吼你一声信天游。一个地方待久了,生活往复,在你十五岁或二十岁的时候,那些三十岁、五十岁、七十岁的人便展示了你的全部未来。而当你八十岁时,那些四十岁、二十岁、十岁的人们又演绎着你的全部过去。我们的生命又有多少意义。
他想到此前唯一的一次远行。高考结束后,他被人流裹着来到了大上海。他辗转应聘到一个卖丝袜的组织里,每天齐唱一首励志歌曲,然后穿街走巷,渗入到人群密集的地方。一天,华灯初上,暴雨袭击后的城市有一股腥臭味。恶浊的水流漫溢到低洼的街道。他打着赤脚试探着走回宿舍,从一个被人强行扩开的门洞里钻进去。晚上咬着冷硬的饭团和一点儿剩菜,云缝中的月光凉凉而又苍白,那时,他的眼泪就来了。
远方到底有多远。雅罗米尔,他把自己蜷伏进诗歌之中。周渔让自己永远活在路上。周渔只得听从内心,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最后车祸而死。刘亮程说,远方在你安静之中。
……生命是一条暗流。不知道它最后能流向哪里。海洋未必是它的归宿。它在路上可能就已经背离方向,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一片田畴或者一块菜地。无法把控,而又无法可想。
输完液,他走出大厅,身体还有些虚弱。他看见门口车辆繁忙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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