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明明月儿明 明明月儿明明月

作者: Andylee | 来源:发表于2017-10-26 10:59 被阅读205次

    川端康成在1969年获诺奖时的演讲,一般的译文称之为《我在美丽的日本》或《日本的美与我》,但是我更喜欢另外一个名称:《日本的美的美》,这个名称虽有些拗口,但应更接近川端康成的本意。

    这篇演讲中川端康成所讲述的内容表面上看是谈诗论道,但更像是谈论哲学,不过借文学形式表现出来而已。在这篇演讲中,我比较喜欢有关明惠上人的那首和歌:

    元仁元年(1224)十二月十二日夜,天阴月晦,入花殿坐禅。中宵禅毕,自峰顶禅堂返山下方丈。月出云间,清辉映雪。虽狼嗥谷中,有月为伴,亦何足惧哉。入方丈顷,起身出房,见月复明,隐入云端。比及闻夜半钟声,方重登峰顶禅堂,月亦再度破云而出,一路相送。至峰顶,步入禅堂之际,月追云及,几欲隐于对山峰后,一似暗中相伴余矣。

    冬月出云暂相伴,北风劲厉雪亦寒。

    抵峰顶禅堂,己见月斜山头。

    登山入禅房,

    明月亦扫随。

    愿此多情月,

    伴我夜不寐。

    如果细读川端康成对明惠上人这首诗的讲述与感触,可以知道这首诗来自明惠上人在雪夜一个人独自走上山顶禅堂的内心独白。只有内心独白是不够的,心生的东西往往与境、景相辅而生。这一段雪夜独行中的境、景部分就在这首和歌的序言里,川端康成已经解释了许多。我们单看这一独白并加上诸多的想象后,一幅完整的雪夜独行图就显现出来。月光之下,白雪映照,一僧踉跄行在雪中,此时群山寂静,山谷间的狼嚎声渐次传来,可知狼在远处,大可不必惊慌。脚底之下咯吱踏雪声才真真切切离自己最近。白日间见惯的山峦此刻都藏匿在隐约月色中,此空寂之中只有一人还在行走。起步就有声,停脚则寂静。雪落簌簌,盖过一切嘈杂。一轮月斜靠山头,万古如常。

    陪伴明惠上人枯坐灯下、漏夜参禅的,只有这皎洁月光吧!

    这种意境所表达的美,在日本中有一个专有的名词:寂。或者是:“侘”、“寂”。日文中的这种“物哀”与“幽玄”的味道,与原有的中文表达相去甚远。不过明惠上人在雪夜独上山顶禅堂这一路中,眼之所见,心之所想,都在和歌的十四个字里。所以我们还不能粗浅地将日文中的这些词汇用中文强附意会。否则其中的“粹”会失去许多的内涵。

    日本的和歌有中文律诗的影子,但又不完全是,和歌的表达更为随意和自然一些。而且往往见好就收,绝不拖沓。剩下的余味全凭读者去体味了。川端康成用和歌来作为“日本的美的美”的引子,用意颇深。就像在《雪国》这部小说中起首这一句一样:“穿过长长的隧道就是雪国了”。

    读者还没有进入故事,在脑海中就已经身处冬季了和另外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了。我总觉得在日文中这种“欲言又止”和“点到为止”的功夫特别好,但是也造成理解上的困难。中文虽然从日文中转化接纳了许多的词汇,但是中文与日文之间还是存在着实质意义上审美的不同。同源,但不同方向。

    树上春树在《遇到百分之百女孩》中也有类似的这么一段,极其内敛的感情在澎湃的想象中奔放却不放纵。

    四月一个晴朗的早晨,男孩为喝折价早咖啡沿原宿后街由西向东走,女孩为买快信邮票沿同一条街由东向西去,两人恰在路中间擦肩而过。失却记忆的微光刹那间照亮两颗心灵。

    两人胸口陡然颤动,并且明白:

    她就是我的百分百女孩。

    他就是我的百分百男孩。

    然而两人记忆的烛光实在过于微弱,两人的话语也不似十四年前那般清晰。结果连句话也没说便擦肩而过,径直消失在人群中,永远永远。

    是的,这就是我该跟她说的。

    ——村上春树《遇见百分之百女孩》

    读者一般走到这里都会产生疑惑----到底说了没有呢?对于女孩而言,男孩什么都有讲,对于男孩而言,该说的在心里早都说了一万遍了。

    树上春树用文字描绘出来的这段场景应该会让一些人心有戚戚焉。似曾相识但又心生惘然,如果还记得新海诚在《你的名字》中结尾处“台阶相遇”那一段时,或许会让一些人通过影像的映衬,再回转头来体会胸口陡然颤动的一刹那。

    这种瞬间,一闪即过。树上春树要做的,无非是把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延长到几分钟之内,那么人的肢体言语和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都会相应的缓慢释出,而观众和读者欣赏的就是动作和镜头中的“慢”和这一释出的过程。时间的快和慢造就了伤感的细小和巨大。

    作者放慢的内容,对于读者而言都是不会刻意去关注的东西,但是当作者抽取其中的相逢、擦肩、分别、永别这一连串的动作和决定之后,并将其逐步放大。读者就会从放大版的感受中见到自己也曾是无时不刻不经历这样的场景。文学描述及电影场景的中慢动作和慢镜头,无一不是将我们忽略的事实和存在以更加缓慢、细微的方式展现给我们看,并增加了一些情绪化极强的音乐填充在空间中,我们才会发现自己曾经在这样的场景里无数次的走过。只是再也无法回头了。

    艺术化的加工和技术上得以呈现,让我们对一些瞬间感受不再变得忽略和无感,而是增强。这与人的内心是相互呼应的。明明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相遇应该是有故事发生的,可是偏偏什么都没有。明明内心的波澜已能被自己感知,却往往怯于羞涩。现在再通过文学和电影,我们终于得以知道那一瞬间到底是如何发生及如何消逝的。在回味过去的人生中曾经历的片刻,我们也终于可以观察那一个瞬间所有的细节。并再次与自己的作为对应和就坐。

    然后的然后,就是“径直的消失了”。

    从以上川端康成到树上春树的只言片语中分析而来的,与“美”的关系不是很直接,但与“美”的感受有关系。当感受发生时,美才会存在。而感受可以是将数十年浓缩为一个小时般的唏嘘,也可以是将千分之几秒的瞬间延长到数分钟般的难熬。这其中的关键都是时间。时间本身或许都是不存在的,只有感受才是真实发生的。

    我们对于美的即时性和接纳,都是与时间有关系的。此刻、此时都是感受发生的源头和策源地。它们彼此交缠在一起,会扰乱我们的所见与所感,但也正是如此,才将我们的生活塑造的无比复杂。就如同《遇见百分百女孩》的这一场景。迅速的发生,又无情的结束。春树只是记录了死水中荡漾的微澜。水面又复归平静如镜。

    如果将明惠上人的雪夜禅悟之语与春树描述的擦肩而过的悸动,都会与一个“寂”字硬生生撞到,痛到几分,就非文字所能掌握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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