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帅死了!
张老帅死了?
张老帅终于死了!
说这话的人也疑心自己好像期盼着张老帅死似的,赶忙往回找补,张老帅真的死了!哎!
好像冬天的一片枯叶被微风吹落,轻飘飘、晃悠悠落在水面上,连一点涟漪都没被激起,众人似乎谁也没把张老帅的死放在心上。
要是张老帅在天之灵,知道他的死讯是如此微不足道,大概,不,一定会,死后复活,痛骂这些忘恩负义的小人。
张老帅本名当然不叫张老帅,只不过,他自接了天上掉下的一个大馅饼之后,走路总是有点像螃蟹,口头禅就是:老帅了。
大家伙就给他取了个绰号:张老帅。
说起砸在张老帅身上的大馅饼,众人既羡慕又隐隐约约有点嫉恨。
可是乔家湾的每个人都被天上掉的馅饼砸倒了,只不过是馅多馅少的区别。
乔家湾是个小渔村,说小真小,从南到北几百米就走到头了,用乔村长的话就是,南头放个屁,臭味还没散尽就到北头了。话糙理不糙,谁家有个风吹草动,哪只水鸭下蛋,哪只母鸡抱窝,不到一个放屁的功夫,全村就知道了。
就是这么一个小渔村,连男带女,连老到少统共不到二百人的小村庄,谁也不指望能有什么大风大浪,不过是先人过了几千年的日子照样过罢了。
可谁知道,有一天,这平静的日子就被风浪打破了,而且还是十二级狂风和滔天巨浪。
这一天早上,村里来了几个穿西装的市里的干部,一个干部一手拎着白漆桶,一手拿着一只大刷子,见房就刷,先刷一个大大的圆圈,再在圆圈里斜画一条直线,然后写上一个工工整整的宋体字:拆。
另外两个西装外套互相扯着皮尺丈量房屋面积,然后认真的登记在笔记本电脑上。
村头第一家乔建军的房子还没量完,村里凡是能走动的人就都聚到乔建军家看究竟。
要拆迁了,这个消息如一记响雷,直炸的每个人头晕脑胀,外带喜气洋洋。
每个人都互相打听拆迁是按什么补偿,每个人能一次性补贴多少钱。
乔村长去过一趟深圳,知道当初的深圳也是从一个小渔村发展来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光芒,他们的小渔村说不定也要成为第二个深圳了。
还是村长见多识广,把众人聚在一起,商议如果补偿达不到他们的心理预期,他们该如何斗争,如何争取,谁打头阵,谁站脚助威,谁做后援,大家都夸村长《三国演义》没白听,好像诸葛孔明在世。
可惜诸葛孔明的阵法根本就没有发挥的机会,拆迁补偿不但超出村民的心理预期,而且是远远超出预期,补偿如此之多,倒叫村民们有点不好意思了,上赶着自己拆房搬家,不让拆迁公司费一点事。
轮到张老帅搬家了,那时候张老帅自然还不叫张老帅,他却死活不搬,理由是他爹的那一大片院子必须按照正常补偿价给予补偿,虽然他爹已经不在好多年了,但是他爹是个勤快人,上个世纪乔家湾有一大片荒涝碱地,种啥啥不长,乔家湾的人世代打鱼为生也没人看得上这些毛都不长的荒地,外来户张老帅他爹就今天一垄,明天一亩的渐渐蚕食了这片荒地,等到村人开始有意识的时候,张老帅他爹已经用高高的荆棘宣布了对这片土地的拥有权,村人们只是叨叨两句,毕竟即使把土地给了他们,他们也是闲置不用,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至少每年还能吃上张老帅他爹种的西瓜、菠菜、嫩苜蓿苗什么的,虽然长势不咋地,总比没有强吧!
现在拆迁了,拆迁公司本意这一片土地按照无人居住的荒地象征性地给点补偿款。
无奈,张老帅搬进了拆迁领导的办公室,吃在办公室,睡在领导的真皮沙发上,拉吗?拉也在领导的真皮沙发上,这一天领导一进办公室,顶鼻子的一股臭味,一大坨黄金万两正躺在沙发的正中央,似乎还隐隐冒着热气,看来是张老帅的新作。
张老帅呢?人家正坐在领导办公桌后面呼喽呼喽吃泡面,看见领导来了,举起泡面桶,领导,您不来点?
领导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领导这下彻底见识了什么叫做“软的怕硬的, 硬的怕横的, 横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大概就怕不要脸的了。
正赶上那一阵子各地拆迁出了人命案,上面的领导格外重视,不允许拆迁再出现类似案件。拆迁办的领导只好收拾起过去的威风,好言好语送走张瘟神,按照正常补偿价补偿了张老帅。
张老帅一下子成了全村补偿款拿的最多的人,据传说,他的补偿款比全村人的总数还要多。
这下,张老帅一下子真成了张老帅,张老帅走起路来渐渐的向螃蟹靠近,挂在嘴边的就是“老帅了!”
哼!可不老帅了!众人有些愤愤不平,他拿着大家伙的地换来这么多拆迁费,换谁都老帅了。有些人就把这些话说在了张老帅的脸上。
张老帅也不恼,还频频点头,表示认可,我一定补偿大家。
张老帅的确补偿了大家,补偿大家的方式就是引进了一种赌博方式,据说是澳门赌场流行的,这种赌博能够非常迅速的见输赢,赌资可大可小,一时间村人几乎都投入到这种疯狂的游戏当中,很快,就有人赢了个盆满钵满,但是很快所有人就都输了,聪明些的及时收手,还能保住点家底,反应慢的就输的分文不剩。
这时候再找张老帅,他早已不见人影,去他的家里,人去屋空,好不容易,在别的村子里找到他的媳妇,不,他的前妻,原来他们在拿到拆迁款的当天夜里就悄悄协议离婚了。
去哪儿能找到张老帅?众人发狠。
我知道哪儿能找到他,张老帅的前妻一点儿也没有顾及当初的夫妻情分,竹筒倒豆子把张老帅能去的几个点说了个一清二楚。
原来,张老帅在还没有成为张老帅之前,外出打工,在外面交了好几个女朋友,对,好几个,谁让张老帅长得相貌堂堂呢,颇有点郭富城的意思,捯饬捯饬倒比郭富城还帅几分。
甚至还有一个女朋友春节找到张老帅的家里来,看见张老帅的破屋子,糟糠妻,大受打击,哭着走了。
张老帅的糟糠妻也大受打击,恨得牙根疼,等拿到拆迁款的当夜就迫不及待的放张老帅以自由,自己也去寻觅自己的第二春了。
村里人分头去广州、深圳、珠海几处去寻找张老帅,一村子人竟被一个外来户做局给骗了,谁能忍下这口气。
还真有人找到了张老帅,只是近不了他的身,四五个推着小平头,戴着大墨镜的年轻小伙子,寸步不离张老帅左右,一口一个“张总”,乔建军在赌局中输的最惨,凭着“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气概,在四五个小伙子的拳头和腿脚当中,乔建军滚到了张老帅的脚下,张老帅摘下大墨镜,吆,是乔四哥啊!他右手的食指在太阳穴前面摇了摇,那几个年轻人低头退下。
张老帅!还钱!乔建军的脸上有半只皮鞋印子。
乔四哥,愿赌服输哦,张老帅右手摇着墨镜,早已褪去了小渔村的乡音。
你骗了大家。
张老帅并不接话,长长打了一个哈欠,身后有人递上一支烟,张老帅用嘴接过香烟,随即有人给点燃了,他贪婪的吸了一口,闭上眼,仰着头,好久好久才缓缓吐出一个小小的烟圈。
张老帅这才低了头,看见乔建军好像看见一个奇迹,吆,乔四哥,这是怎么回事?赶紧扶起来,来,来,今晚我做东,好好请乔四哥撮一顿,钱?钱的事好说,好说,张老帅左手搭在乔建军的肩上,亲切的不行,四哥,来一根,张老帅递给乔建军一只烟,抽吧,我记得四哥您抽烟的呀!这是国外来的,劲儿冲!味正!试试!
乔建军只吸了一口,就觉得恶心想吐,张老帅一把抓住乔建军打算扔烟的那只手,似笑非笑,四哥,这烟很贵的,可不能扔!
乔建军在反胃中抽完了那只烟,饭后,张老帅又递给他一只烟,这次乔建军并没有拒绝,反而还有点隐隐的期待,第二只烟还没吸完,乔建军就察觉到一股暖流从小腹哗的一下涌上来,一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感觉溢满他的全身。
那一晚上,乔建军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抽了多少支烟,只是四天后,他去找赵老帅要烟的时候,赵老帅坐在大班台后面,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四哥,您知道那烟有多贵吗?
多贵?
赵老帅说了一个让乔建军在沙发上弹起来的数字,这么贵?你唬谁呢?
张老帅微微一笑,嫌贵,您请便,每个指头上都带着翡翠大戒指的手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弧线。
乔建军起身就走,可是他的脚仅仅转了个角度,身体的渴望却又违背了脚的的方向,脑子里渴望,嗓子眼里的渴望,每一寸皮肤的渴望,都在扭转他迈向大门的脚步,他匍匐在张老帅的大班桌上,求你了,求求你,给我一根烟。
张老帅吸毒已经很久了,他自己也不记得第一次吸毒是什么时候,自从拿到补偿款,脑子里天天晕晕乎乎的,就像喝了二两小酒,可那滋味比喝了二两小酒还要舒服,要美,银行里有那么多钱,那么多钱里面有一部分是他张老帅的,而且还是不算少的一部分,这份美,他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
他稀里糊涂的就成了“张总”,稀里糊涂的就成了各基金、各慈善会、各机构的嘉宾。
当然也就稀里糊涂的吸了毒,他当然不认为自己是吸毒,他是为了体验人间的大美,最大的大美!他可不像其他那几个拿到拆迁款的人那样,抛弃糟糠妻,再娶个和自己闺女差不多大的小娇妻,对,他也抛弃了糟糠妻,不过也不算是抛弃,谁让她主动和我离的,最起码,我没娶小娇妻,谁不知道她们都是惦记着我的钱。
这乔老四真不识好歹,当初愿赌服输,输了,来找我要钱,赢了,怎么不见来给我送钱,再者,那事也不是我干的,不过是介绍了几个朋友给他们认识,谁让他们自己没把握住的,当然,我这几个朋友也给了我一些好处,可是那点好处,我能看得上,我张老帅,老帅了!不过,话说回来,我现在大大小小也算是个人物了,让村里人追着要钱面子上说不过去。
后来,张老帅以个人名义在村里人新搬进的小区里安装了好多健身器材,盖了一座幼儿园,后来又盖了一座养老院,镇上、县里源源不断地给张老帅寄来感谢信,张老帅把他们裱起来,挂在墙上,还特意指给乔建军看,此时的乔建军已经成为张老帅的第五个贴身保镖,不为别的,就为了那口烟,乔建军自己也知道被张老帅暗算了,但是现在他的身体他说了不算,那份渴望拿住了他。
在拆迁补偿款拿到的第四年,张老帅因为吸毒被抓,被送去强制戒毒,戒毒出来后,张老帅因为一次性吸毒过量,倒在马桶边上,死了。
当张老帅死亡的消息传回原来的小渔村时,已经是半年之后了,村里人议论起张老帅的死亡。
张老帅死了?
张老帅死了!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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