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是一个牢笼。一旦打开了许多记得和不记得的往事,会在脑海里一幕幕的回放,即使是已经沉淀了些许年的往事,也会甚嚣尘上。
在我的记忆中,老爷应该是存在过的。这或许来自我奶奶的描述,也或许是来自母亲的回忆。
母亲和父亲成亲的第二年春天,母亲娘家是要到女儿婆家回礼的。春二月时候的一天,傍中午的时候,一个个子不高,身材粗壮,圆脸的五十多岁的老汉。挎着一个竹篮子迈进了我们当时所居住的大门儿里。
“有人在家吗?”他笑眯眯地不太高声的问话。
奶奶从屋子里出来了,一条手巾摔打着前襟和裤子上些微的面粉。“你是刘庄的亲家吧?”奶奶并不认识,只是按道理知道应该是亲家来回礼了。彼此几句话,奶奶知道这是媳妇的娘家爹来了。
中午做了捞面条,卤菜是炒鸡蛋,配了一些切碎的油条以及一把小葱做成的。姥爷极口称赞我奶奶做的饭真好吃,即便那卤菜内有切碎的油条,那时候就一个字“穷”,六十年代末,能有一口吃的就很不错了。
我姥爷有五个闺女,我母亲居三,在四姨的下边,原是有一个舅舅的,可惜长到了几岁的时候得病死了。姥姥又生下了我五姨,姥爷从此相信他命里无子的命运。
姥爷有五朵金花,除了五姨生下来时是那个非常时期,小时候受了贫困着影响,个子稍微低一些之外,其余的娣妹们个个高挑身材,生的漂亮。
大姨嫁了一个泥瓦匠,也算是当时有一项技术的人。二姨嫁了一个开山工人。我的母亲嫁给我父亲,父亲也在社企里上班。四姨嫁的离姥姥最近,是同村东头的一位年轻才俊。
日子就要好起来了,我小姨长大成人,到了待嫁的年龄,那一年冬天要来的时候,我姥爷却突然间走了。
那是一个深秋的下午,姥爷背着我四姨家的小表弟送他回家,我四姨要下响回来了。送回孩子后,从村东回到村西头的家,路边忽然窜出一条约有一尺多长的蛇,那蛇身是红色的,从路南向路北而去,姥爷差一点踩上去,却没有踩上,它极速地游动没影了。姥爷想,这长虫过路要下雨,赶紧的去把街里的柴火收起来垛到屋子里。回家后背起他的背篓子,去街门外面背柴火,已经背回家两趟了,他再一次出去的时候就倒在了大门口的门槛边上,当时只有我姥姥在家,我小姨也下晌了正在洗脸。
有人说是我姥爷惊扰了那一条蛇,蛇是有灵性的仙儿,他把我姥爷带走了。其实呢我想应该是那条蛇惊吓了我姥爷,姥爷就突发了心脏病去了。
后来我拼命的想象也没有拼出姥爷去世的时候,在家庭里亲人们都去祭拜,也包括我在内的这样一个情形。我实在想象不出脑海里有一个身着白粗布衫的老人躺倒在自家大门口,背篓从他的肩膀上斜了下来。为此我很自责,我没少爬在他宽阔的背上,他送他的三闺女和外孙女直到婆家的村庄口上,他才又一步一步地走十多里路回去。
老爷是生在旧社会的人,从小扛长工,打短工。 那个时候河南有四大害,“旱,涝,蝗,汤”,新婚的姥爷和姥姥也曾经逃荒到山西,我大姨和二姨就出生在山西的窖洞里。
抗战胜利后,姥爷领着一家人又回到了家乡,分了三间平房,住在里面。我大姨十来岁,二姨六岁,我妈刚两岁,日子不富余,却也其乐融融。
那一年他和本族里的一个叔叔去县城。叔叔娶的是一个富家千金,娘家陪送了不少的财宝。老抬儿(土匪)绑票,连带绑走了我姥爷。入了土匪窝的人十有八九是回不来的,老爷却是死里逃生回来了,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可是姥爷一辈子吃苦受累,在时光刚刚好起来的时候,他却又扔下了肩上的担子。姥爷到天堂是去享福了吗?
我的姥姥,活到了96岁的高龄。我没有听姥姥讲过姥爷被土匪抬走的事情,或许姥姥不想我的记忆里边有这种苦难的事情,也或许是她自己不想回忆起那令人惊骇的一幕吧。
妈妈是听姥爷说的那个时候的事情,我也就不止一次的要听妈妈讲讲那过去的事。
那应该是个夏天,县城里有集市。姥爷的一个堂叔要去县城给即将成家的女儿买东西,我姥爷也想给我姥姥和女儿扯上一块布,叔侄两个就一路同行。姥爷的堂叔娶的是庙镇的一个富人家的闺女,所以他这个堂叔也算是有钱人了。
土匪在村子里有线人,线人知道姥爷的堂叔去县城,只是没有想到同行的还有我姥爷。走到一个离城七里的大河边,他们沿着长长的河坡行走,前边就冲过来十多个人。他们把姥爷和他堂叔的嘴堵上了, 兜头就给罩上了一个大麻袋,用绳子捆了,就把人给抬走了,扔到一辆马车上,叽哩咕噜走了好长时间,把他们两个人弄到了山里的一个山洞里,这才去了绳子和麻袋。洞里向里有一间石屋,再向里向下又有一个深几米的坑。坑里边已经有三个人了,叔侄两个也被下到这里面,坑小显得有些拥挤不堪,只能站着。姥爷那个时候才二十多岁,思谋着怎样逃出去。拉屎的时候可以上来,有两个人端着枪看着,在一处悬崖边上解决。看不见下边是什么,姥爷就想从这个地方逃出去,心里想横竖都是个死,万一能逃出去呢。
老爷回到山洞之后,从山洞的明暗中知道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土匪一天只给吃一顿饭,约摸着傍晚的时候了,姥爷喊叫起来,他要拉大屎。土匪来了两个人,骂骂咧咧的把姥爷给拽了上来,跟在后面,到山头上去拉屎。姥爷趁着两个人扭过脸去的时候,纵身跳了下去,也该着他命大,下面没有石头,沿着土坡连滚带爬的。上面的人乱了套,朝下面胡乱放枪,喊着那个年轻人跑了。我姥爷在下边滚到了一块玉米地里,枪声有时不时的在耳边想过,过了一阵子消停了下来,毕竟姥爷不是他们要绑架的对象。天暗了,黑暗中已经不辨方向,只知道要远离哪个地方。姥爷顺着山沟,应该是向南走了,可他自己不知道,一直地走,他又翻过了一道山,天明的时候一打听,他已经来在了辉县的地界儿。姥爷又一路要饭的,专走大道,走了两天多,才回到了家里,而他的堂叔始终是没有回来的。
妈妈说,那时候,一到节气的前两天,姥爷都会在村边的井台儿上坐着。别人见了都会说叔诶,你又在等三女婿给你提肉呢,你老有福气呀!姥爷笑眯眯的点头。因为每到节气的前一天,我的父亲都会买上一斤多肉,给老人送去。在天气上冷的时候,又会叫人送去一车煤炭,足够冬天做饭取暖用。
妈妈说她从没有见过我姥爷和姥姥吵过架,我姥爷永远都是一付笑咪咪的模样。她们姊妹们也从没有挨过姥爷的打骂,姊妹们一个个出落的漂亮,性格也好,也都有一个好的归宿。
你说,我姥爷应该就是一个弥勒佛一样的人吧,他的五朵金花一个个长大成人,他功德圆满,到天上享福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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