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立!老师好...

作者: 小无畏 | 来源:发表于2018-04-20 21:25 被阅读49次

    我败落的招考之路

    教师招聘考试第四度落榜,我在一个陌生的县城在一个已经忘记街道名称和乘车路线的宾馆四楼哭得淅沥哗啦。这一年从年初到七月末尾的所有努力和期望都成了泡影,我瑟缩在宾馆的地面上望着楼下发呆,马路上像蚂蚁一样忙碌的人似乎都在热情的为着生活的某个方向前进。而那么灿烂的阳光下,我却对这个世界如此失望。

    前一夜我围着宾馆的床一遍一遍练习面试试讲的内容,我生动活泼的设计着我预想中的课堂,对着满屋子的空气生龙活虎的表演。我义无反顾的抛开前一次面试失败的沮丧,仍旧对未知的明天满怀希望。我确定我练习的足够好了,满意的替自己鼓掌,我甚至有一点期望第二天严肃又公正的面试环节的到来。

    我从小到大的教育教会我“凡事都要全力以赴”,我真得做到了,从开始的复习备考到考试答题纸上的每道题目我都认真对待,我不辞辛苦的奔波在反反复复的路途上,终于过了笔试,终于过了资格审查,终于到了面试。我忘记我只是一个专科的身份,我忘记我的本科不是全日制仅仅只是个继续教育的文凭,我忘记会有所谓的“关系户”。我无比固执的相信考官们“慧眼识英雄”,我毫无条件的以为审视我的人都看得出我是个热爱教育的人。

    我从容不迫的讲完我抽到的考题,台下有考官点头微笑似乎在认可我讲得好,我坐在考官中间开始答辩,两分钟审题三分钟答题,我思如泉涌滔滔不绝,讲满了时间还意犹未尽,我斜睨了对面考官的表情,他在不住的点头,好像在赞许我的对答如流。我像听到了胜利的号角,以为我可以乘胜而归。我以为我应该能为身处困局的家带来一丝希望了,车祸卧床的妈妈听闻我报喜便放下悬着的心,枯藤老树般的爷爷终于确信我端上了“铁饭碗”,爸爸再不会为了安慰我说尽阿Q似的言辞。

    我们前三个面试的人一起在场外候着成绩,交流中另两人说着自己没发挥好,或是歌没唱好或是板书没写好或是节奏没掌握好或是答辩胡言乱语,我暗自高兴着,丝毫不为自己的文凭自卑,我克制住内心小小的激动,等待一场胜利的宣告。可我高兴太早,我才是得分最低的人,签字确认的时候我的心像在滴血,那些夜以继日的幸苦都徒劳,所有背负的期望都成空。

    我盯着宾馆楼下来来往往的车与人失声痛哭,我的失望侵染了整个房间的空气。我反反复复的问自己到底哪里没做好,可我得不出一个答案,也没有人能告诉我我到底不好在哪里。我一个人在宾馆发了一夜呆,夜晚的雨声淅淅沥沥,楼下终于不再人声鼎沸,我像一棵孤草想要抓牢一方沃土无奈风不止,我像一个流浪汉费力寻找安身之所却苦求不得。我和妈妈的电话打了很久,我们都很失落,可她不得不比我坚强,我可以在电话里失声痛哭叩问苍天,我可以喋喋不休抱怨不公,可她是我的支柱,她不能和我一起流泪,她只能帮我寻找希望,哪怕一丝一毫的希望。

    妈妈说事已至此,要向前看,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她说比我苦命的人大有人在,她冥思苦想出几个苦海重生的例子,说明先苦后甜的道理,其实我什么都懂,我就是矫情的想要安慰。我明白由失败生出的沮丧之情会在父母的眼中变为成倍的压力,可我只有在我唯一感觉安全的港湾里肆意妄为,允许我堕落一会儿,相信我还会重整旗鼓。


    为什么我眼里的光芒愈渐暗淡

    我虚荣,我喜欢体面的生活,体面的工作,体面的成为父母眼中的骄傲,体面的热爱我的专业,在我眼里教育是最体面的事情,学校是最体面的地方,教师是最体面的人,学生是最体面的花朵。每个人都凭一己之力为这个社会创造价值,为这个国家添砖加瓦。而我不同啊,我做的是这个世界最高尚的事情,“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有那件事能比育人还让人崇高?我无比固执的坚信有课堂的地方就散发着世界上最夺目的光明。

    可我一直体面不了,毕业后的这三年我一直就职在不同的培训机构,我殚精竭虑的备课,起早贪黑的上班,拿过一个月四百块的工资,做话务员背话术,做咨询面对家长,处心积虑的想要说服家长报名,我不知如何一步步学会虚假的说言不由衷的话,我不知为何会主动的与同事左右逢源的给不知情的家长灌输连我自己都不认可的观念,我以为那是理所当然的历练,为了业绩为了初出茅庐的生存我拼了命似的寻求立锥之地,很多人听完我电话里第一句貌似官方的话便挂断,很多人反正闲来无事在我程序化的介绍中放肆戏谑,很多人接到电话不由分说的开始满腔怒火,很多人变着花样的摆着难题刁难。或许是我不能做这块料,一个多月的话务和咨询下来我依旧是零业绩,没多久主管便找我谈话了,那是我第一次被辞退,因为我达不到业绩,便无法接下去做专职教师,这是公司的规定,一个连咨询都做不好的人是不够格做老师的。

    后来在同事的帮助下我去了另外一家培训机构,真庆幸不用做话务,我沮丧的心开始燃起希望,我终于进了一家满意的公司,校长是个女性,韩国人。她说话有条不紊,思如泉涌。形象气质佳,我开始把她作为我的榜样,凑巧有同事说我和校长长的几分相似,我好奇拿着镜子端详自己,心里隐约盘问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上班的时间三班倒,作息不规律,但不管怎样我很满意当时的状况,因为热爱所以不惧困难。我是公司里教职员工里唯一的专科生,可我的工作态度工作成果常常会得到认可和表扬。尽管教学经验几乎为零的我常常犯错,但总有人为我指出来,是为了学生是为了我更是为了这所机构。我们常常定期开教研会,一群年轻的教师凑在一起各抒己见;我们也按时进行工作总结,不避讳的谈及教学和生活的种种得与失;我们施行“老带新”,只要是试用合格的教师就有资格去指导带领新人入门;我们有其他活动,演讲比赛里我得了第二名;我们真正像一个激情四射的团体为了不同的目的做好同一件事。

    我偶尔也会被拉去助单,但我不再信口开河去说服家长,我把我了解的关于公司的细心和用心告诉给家长,用我试讲的专业能力证明我可以教好他的孩子,从不急功近利的挽留家长报名,而是用耐心给予家长时间让他们自己做决定,让他们从心底认可我们的优秀。

    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我离职了,不是被辞退,而是自己的选择。

    辗转到了另一个城市,我去到了一所文化艺术培训学校。那里主要是以特长培训为主,兼有开设写作、英语、奥数等文化类科目。工作很久我才知道,原来机构是挂靠在文联的名头之下,对外是文联学校,而内部校长办公室赫然挂着“某某教育”,我为了体面被“文联”二字吸引,一无所知的我以为这是一个高大上的新世界。后来慢慢了解到,学校是由一家人开办的,夫妻是正副校长,妈妈是保洁阿姨,爸爸是厨房主厨,姐姐是教务主管,姐夫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刚入职的时候,女校长眼睛发亮的拍着我的肩膀说“下月派你去北京学习”,我的眼里也闪出光,克制住内心的激动点头感谢。末了她追问我有没有护照,我说有,她也更加兴奋的说“我们员工平时都有出游的计划,到时候放假去国外”,我更加激动了,但我还是克制住咧开嘴笑着回答好呀好呀。

    我一边备课一边庆幸自己找对了单位,传说中的员工福利还是挺不错的嘛,我在心里为自己初来乍到幸苦找工作的结果感到满意。整个办公室的教师加起来五个人,其他的教师都是兼职,除开女校长和教务主管,我们其他三人人身兼数职,学生的迎来送往,本职教学工作,广告的设计,DM单的派发,招生地推,打扫清洁,活动策划和场务杂事等,可说好的工资却迟迟不见增加。男校长苦口婆心的教育我们说他是给我们提供机会锻炼自身,以后工资结构会更改的,他还许诺要升我们的职,比如我,以后就是英语组组长,天知道,这个学校就我一个英语老师。他还说,现在又收购了一个幼儿园,觉得我做事踏实认真,希望把我调到幼儿园做园长,我的心里不再激动不已了。

    我看到的是一个毫无规章制度的家庭式包工头,除了一个办公室没有其他部门,每逢招生,我们办公室的五个人就会坐下来定价,哪个科目收费多少,怎样定价才能在盈利区间。完全不做市场调研,乱收费瞎忽悠。我嗤之以鼻没有做出任何建议,我眼里的光越来越暗淡。

    我的课是不受重视的,连起码的教材也不会采购,是我强烈要求后主管才勉强答应,她要我自己在网上看一些价格便宜的通用教辅资料,预算有限不能胡来。我越来越不知道课该怎么上,买来的教辅不合适,我任教一年级到六年级,我黔驴技穷无法找到万全之策,学生也越来越不喜欢我的课,上课时连书也不愿意翻开,无奈我只好自己编写教材,终于在夜以继日的收集、整理和编写中找到一点出路。

    在私人机构上课续班率是很重要的,而续班的一个很大的前提便是从最开始和学生打好关系,而我败光了我留给学生的好感,他们有人开始抵触我或者公然反对我,有一次我在接近下课时间问同学们,“你们为什么会以这样的态度来对待培训班的老师,为什么公立学校的老师的话你们愿意多听一点”学生欲言又止,我急于得到答案,“说吧,我不会怪你们,我喜欢听诚实的话”“因为公立学校的老师要高级一点”,这答案很直白简单,我无奈的笑了,那笑容估计比哭还难看。

    后来不久,我又辞职了,我眼里让我心生骄傲的职业使我自卑不已。

    直到我辞职,一年半的任职期间,我除了教学和毫无报酬的身兼数职,我什么也没得到,交完租房的水电气,我的存款只剩一千多一点。我突然想起很久之前有人形容教师是“臭老九”,我恰如其分的诠释了这样的评价。老板画的蓝图还是让我们鸡血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不过那些承诺过的员工福利,最后一个也没实现。我递交辞职申请的时候,女校长想要挽留我,不是因为这个岗位非我不可,而是因为我没签合同突然走掉,给她留下了麻烦事。她还要花心思去忽悠另外的初出茅庐的教师。她依旧满眼光亮的跟我说话,一种恶心的真诚让我不愿多留哪怕一分一秒。

    我为了体面,为了真正发挥我满腔的教育热情,不死心的连续两年考教师,或许是当时学生那句诚实的话,那句让我自卑不已的话,让我拼命想要证明自己。我幻想有一天站到一个体制内的讲台,我渴望台下投向我的眼光是平等的是尊重的,我向往《十八岁的天空》里嘉英中学那种制度完善却又开放包容勇于创新的校园文化。我希望自己成为“古越涛”那样幽默风趣又富有学识的老师,我以为我可以去改变学生去改变教育的诸多问题。可我苦求而不得,我的招考之路充满艰辛与失望,在公招中,教育学和教育心理学的考核成为衡量一名教师合格与否的唯一标准,我努力复习四次考试三次进了面试,可我总过不了面试,就算我不断总结改善也只能落榜。

    比我坎坷的人大有人在,也有很多师德不过关的人进入了理想的学校。我无奈继续找工作,心灰意冷之时我随意投递了一家中等职业技术学校,58上的招聘要求本科,特别优秀者可以放宽到专科。无心之举也没期望得到回复,就在我背负着满身疲倦回家的时候,这所学校打来电话要我带上简历去面谈,当天他们直接同意了我去上班,没有任何测评和面试考核。我愕然于这样随意的招聘方式,心里忐忑这个学校的靠谱程度。可我急需一份工作,这所学校与我的设想有诸多相似之处,它有宽敞的校舍,有成群结队的学生,有完整的教师队伍,有既定的规章制度,它还能提供食宿,它看起来什么都是完整的。虽然三个月的试用期工资低的可怜,800、1000、1200.可我实在疲惫于大街小巷四处找工作,我也怕负担掏空我生活的房租水电气,思索再三,我答应了入职。

    夏天最热的时候,我一个人忙着搬行李,大汗淋漓的到了学校,教务老师领我去住处,尽管来之前我已经做好准备接受差一点的环境。可眼前的一切还是让我目瞪口呆心生悲凉。我再一次被现实的棍棒打痛了脊梁。我的眼前是一排板房,已经很旧了,房屋外壁稀稀拉拉留着焦黄的印记,每间板房放着三四个铁架床,床上凌乱不堪,洗漱用具随意码放在床边,没有单独的卫生间,所有人都用公共厕所,公共厕所是用最简易的工序浇筑的样式,旁边一排水龙头作洗漱来用。所谓的浴室就是在厕所的尽头用铁丝隔出一块空间安上一张布帘而已。板房前面是一块草地,杂草丛生大抵是不被修剪的。板房后紧挨着一堵砖墙,墙与板房之间长着茂盛又阴森的低矮树种。这样的环境在这个季节最易出现蛇鼠,我楞在板房旁边蚊虫不断的叮咬我,我不知该如何想,是接受还是逃离?

    我没有更多的选择,在这个城市我无亲无故,我没有可以撤退的地方。

    我的心里酸涩极了,一个人铺好床顾不上吃饭天就黑了,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我像被遗弃在荒岛的流浪儿。四下无人时我趴在床上想了很多,在坚持和退却之间来回挣扎。所有的委屈不可遏止的涌上心头,我跑到房外的草地上蹲着抱住自己,抬头盯着黑漆漆的夜空眼泪断线似得往下掉,我藏住哭声拨通妈妈的电话,那是我唯一可以投奔的方向,我好像变得越来越脆弱,我曾经那么初生牛犊不怕虎,如今连豪言壮语都说不出,连自我安慰的话都没力气讲。

    第二天我便开始上课了,两个班三节课,我依旧能从容不迫的讲好,思路清晰内容简洁。面对几十张陌生的面孔,我依旧报以全部的热情去授课,我尽全力去调动他们的兴趣,让他们感受一门学科的美与力量。尽管我早有耳闻读中专的孩子大多对文化课不感兴趣,尤其是英语。可我知道我要做好为人师最起码的本职。还是有很多同学受到我的课堂的感染,下课铃响的时候,有人不急于下课,想要我继续往下讲,有人拿起笔抄写黑板的笔记,抄的很认真。我是被认可的,我终于感受到一丝丝欣慰。

    我的失落会在下班回宿舍的那一刻重新回到身体。我汗流浃背的站在空落落的板房里,孤单被无限的放大,我好想任性的收拾行李回家,回到我的大床上睡个天昏地暗,回到爸妈身边跟他们说说话,回到我的小土狗面前同他玩闹。可我不能,我的家已经负重不堪,我的逃离无疑会让所有人心情沉重。这一年先后发生过很多事,我的外婆在年初去世了,外婆去世后的大年初四妈妈出了严重车祸,卧床大半年。六月上旬爸爸摔伤,需要一个多月休养。后来不久爷爷病重住院,医生说他的病只能控制。我的家在艰难维持,而我怎么可以逃回家做个闲人。

    住板房的第三晚,和室友的交流开始多了起来。她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我一些内幕消息,她说“现在能穿你喜欢穿的衣服就赶紧穿,后面你就没机会穿了,学校要统一职业装,每人交四百块钱”我问“为什么,可不可以穿自己以前的工作装呢”,她说不可以。接着告诉我说以前学校发生过学生偷拍老师裙底的事情,甚至于公然调戏老师。她说涉事的学生只是被教育了一番而已,当事老师被迫辞职了。我听得心惊肉跳,眉头紧锁,我在想这都是一群什么样的人。没等我问她,她接着告诉我“在这个学校老师的地位是极其低的,这一点从教师的住宿条件和薪资待遇可以看出,这里老师的流动性很大,反正都没签合同,来来去去的人一拨又一拨。因为是民办学校,所以领导都很看重生源,这里的学生来自五湖四海,素质参差不齐。他们大多是一些公立学校教育不了的,父母管不上的,送到这个职业学校往好了说学点技术,往差了说,就只图把孩子送来混大年龄,或者找个地方关着不让惹是生非。

    我们不知不觉聊的更深入了,关了灯的板房在夏天都让人感觉阴森,我们的对话在窗外透进的光晕里继续着,她聊到白天到她面前请求换班的学生,我见证了该学生在她面前软磨硬泡的整个过程。换班的原因是为了所谓的爱情,因为想离那个男生近一点,所以女同学到班主任处软硬兼施,换班的请求被拒绝,女同学哭啼不休。爱情出现在这个年龄并不为过,可悲的是爱情不再纯洁。他们无非为了上课腻歪在一起,无非是为了结对湖边幽会,无非是产生更多越线的举动。他们不思考未来,只享受当下的男欢女爱,至于爱情到底是什么,可否因为爱情变成更好的彼此,可否以此情为由好好学习去到达一个更美好的生活,他们不深究,不关心。也没人告诉他们,爱情在某个年龄应该是彼此呵护的纯真回忆,而不是借由越雷池的手段。

    室友最后总结性的谈到,在这个学校的孩子大多数是单亲或重组家庭,他们或多或少都有心理方面的问题。很多父母不知该怎么管教孩子,加上家庭的残缺,孩子的内心要么很自卑要么很自负。自卑的人内向不善交际,自负的人无时无刻不想证明自己的存在感。他们更多关注自己的感受,缺乏与人相处的礼仪,不尊重他人。在小学或初中阶段,学习成绩差,不受老师的重视,也很难得到正确的引导。在家庭教育方面,孩子的世界很少被理解,父母各自忙于工作,疏于陪伴,以为满足了物质上的给予就尽到了养育的义务。教育失控的学生甚至发展出很多恶习,抽烟喝酒还不算大事,可能会吸毒贩毒,聚众赌博,沾染色情,杀人放火,他们不懂合理的索取,而欲望膨胀变得越来越贪婪,人性沦丧,教育再来悬崖勒马为时已晚。

    我一面感受着自己生活的疲惫,一面感叹着如今的教育现状,我不知道我的未来如何,也不知道这千百学生的未来如何。


    是什么教育让我成为了我

    我是从大山深处走出来的寒门学子。从小到大每年六一儿童节堂屋两边的墙壁上就会迎来最喜悦的时刻,我和妹妹各自拿回的奖状要被爸爸用浆糊贴在光荣榜上,每到这个时候小小的我们就会站在爸爸的身后望着自己挣来的荣誉,无限欣喜的认可自己。年复一年,直到我们离家的行囊越来越重,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奖状都被风化蛀噬,直到我成为了现在的我,我才发现记忆里的那堵墙是我生命最耀眼的存在,它几乎影响了我的一生。

    那是我所接受的教育,是我为人的开端,是我人性的萌芽。

    小时候的世界是满眼的山川河流,没有电脑、没有手机、没有应接不暇的信息,当然也没有对整个世界的认识,不知道美国、不知道核武器、不知道火车如何奔跑、不知道城市生活灯光摇曳。可我最原本的世界并不无趣,我自由的穿行于田野,我欢乐的下河捉鱼,我望着炊烟袅袅等待唤我回家的声音,我拿着一角钱去学校的小卖部买辣条,我收集着方便面里的拼图卡片,我在操场同小伙伴追逐,他们拿来石子儿找我玩,他们跳沙包还差一个人,他们老鹰捉小鸡要更多的小鸡,这便是我无比欢乐的童年。

    我童年的课堂很质朴,没有多媒体放映,没有护目黑板,没有各式各样教辅工具。一本教材一把戒尺一个茶杯一张木制黑板和几截粉笔就是老师的一堂课,有时候我的老师们会手工制作一些教辅材料,可能是一幅画,可能是山上撇断的小木棍,可能是小卖部卖空的废纸盒。我们的课堂能让我们愈发对周围的世界感兴趣,我们会效仿老师去画画,成群结队相约爬山,小卖部的废物箱里常常能淘到宝。我最初对于绘画的兴趣大抵也是始于此,我们都没怎么正式的上美术课,常常是翻开新发的课本,仔细的留意每一页的插画,遇到喜欢的图案就拿出美术本,安安静静认认真真的模仿下来,然后在大功告成之后拿给老师“邀功”,通常老师都会为奖励画我们画一个大笑脸娃娃,每每得到一个笑脸娃娃我的心里就像灌了蜜一样的甜。

    我们的老师在我入学的第一天教我们“卫生歌”:“先洒水,后扫地,垃圾不乱扔,大小便在厕所里,痰要吐在痰盂里,公共卫生要爱护,要呀要爱护”,那是我最初对道德的认知。它让我知道这个世界是有规则可言的,我们每个人都要遵循一定的规则集体才能健康的存在。老师最开始不会迫不及待的为了完成教学任务讲课,他们会随时提到贴在墙上的班规和小学生礼仪守则,有时整节课都会是意味深长的德育。我接受的德育是多种多样的,可能是在语文课上,可能是在思想品德课上,可能是在下课间隙,可能是在动画片里,可能连体育课里也有德育的内容。老师教诲的道理从来不是照着书抄写生硬的文字,而是创造了一个教人做人的环境,潜移默化的感受到来自老师言传身教的影响。

    我的另一个很重要的德育来源来自我的家庭。我的妈妈小学肄业,我的爸爸初中肄业。他们的文化程度都不高,却在对我们的教育上从不掉以轻心。放学回家拿着小板凳在大门口做作业,妈妈农闲时都会守着检查。我们也有调皮的时候,玩儿疯了书包一扔,就堂前屋后的跑,或者趁着爸妈不注意偷偷打开电视机看海尔兄弟看蓝猫淘气三千问,看得忘我连手里的晚饭都凉了。最有甚者作业忘记做,半夜赶工。这样的教训多了,妈妈就会总结我们了,“早不忙,夜心慌,半夜起来补裤裆”,这大概是最俗气的教训,也是最直白的教育吧。后来我们学会先做作业后疯玩儿。我们在主动意识到自身行为的过错后进行改变,而非来自于外力的压制。这种小的教育是会以小见大的,乃至于后来的人生我总会为避免把事情弄到无法收场,提前计划好我该做的事情。是妈妈让我学会自律。

    爸爸爱唱歌,小时候家里唯一的播放设备是一个老式的录音机,爸爸买来或者借来一些磁带,我们的早晨大多由录音机里传出的歌声唤醒。幸运的是我和妹妹的嗓门都很不错,每天潜移默化的跟着爸爸学唱歌,一盘盘磁带被我们听了无数遍。我们不过瘾就跑到山上或者跑到小河边放开了嗓门唱歌,那时候郁郁葱葱的树林和盘旋天际的小鸟是我们的观众,那时候清清浅浅的河水和自由自在的鱼儿是我们的粉丝。还有身边放养的牛羊,都在童年的歌声里成长。

    如果说我儿时绘画的乐趣来源于学校新书本的插画和老师的笑脸娃娃,那么让我真正乐在其中并长久欢喜的原因是来自于我的妈妈,小时候觉得妈妈很神奇,不知道从哪里就能带回来一张张大白纸,那时候家里贫寒买不起美术本,妈妈拿回来的白纸就是我最初的美术本。她三下五除二的对折,拿一把剪刀沿着折痕剪开,然后把剪好的纸平均分成两份,一份属于我一份属于妹妹,她操着熟练的缝纫技巧把两份纸缝好,最后不忘在封面写上“美术本”三个大字,我和妹妹各自在页脚签上自己的名字,倍加珍惜的放在自己的地盘,生怕弄脏了。那可能是我最初学会珍惜的时刻,也是我最难忘的快乐。

    我学到的第一幅画作是“丁老头”,妈妈边念绕口令边握着我的手叫我画线条,绕口令念完了,我的笔下就出现一个老头子,逗得我哈哈笑。我发现手是个神奇的东西,妈妈可以用它来制作我的“美术本”,我可以用它来变一个老头子。后来长大上了初中我在历史课上得到了我最初的猜想,原来由古猿到人就是因为解放了双手才开始了所有人类文明。

    我和妹妹幼年时的心极其干净,我们的秉性极其纯粹,我们共同的理想是世界和平,家人平安。我们共同的目标是成为对世界有用的人,尽管那时候我们没有任何世界观,也不知道世界有多大。可我们像两棵笔直的树,向着阳光的地方生长。我们看电视时,会因为正义之举欢欣鼓舞,因为霸道恶行咬牙切齿;我们学课文时常把自己带入角色,去明辨是非善恶,去坚信正义美好。在我们的印象里,我们应该像小蜜蜂一样勤劳,像小红帽一样聪明,像王二小那样勇敢。我们不能学狐狸的狡诈,不能像放羊的小孩欺骗他人,不能如刻舟求剑的人那样愚昧。

    我最初的教育极其质朴,可我能感受到所有向上的力量,生长的力量。我就是颗幼苗,而周围的一切都在“润物细无声”。


    还能改变吗?

    新的一学期又开始了,考研失败的沮丧情绪还残留在心底,我坐回这张我历尽心血的办公桌,文件筐里复习过的书本和费尽心思整理的笔记还整整齐齐的码在一起,我所有的幸苦似乎都还没远离我,我做的梦似乎还没醒。

    就算我的世界倾倒了,我的工作还是要继续,我没有能力偷懒,没有脾气说走就走。学校的教材依旧用不上,没有练习册不能打印资料,靠着一张嘴,吸着粉笔灰,撑完上学期。

    这学期改变了教学内容,我想给学生讲欧美文化和英美文学,是我考研时学到的东西,我想让他们开眼看看世界,看看这所徒有虚表的学校之外可能存在的意义。课件是以ppt的形式呈现,附有视频赏析,我想这样要有趣一些,比我单调的讲好很多。我老早去五楼多媒体教室准备完毕,音响放不了,用小蜜蜂扩音器代替了,临上课,教石油的何老师告诉我,教室安排给他的,我瞧见通知上课的学生排在了门口,无奈回到了原来的二楼,几番折腾时间已经过去一大半。

    我心里沮丧极了,但庆幸离下课只有十多分钟,我拿着小蜜蜂在讲台上和学生“拉家常”,“拉家常”是应付一节课末尾最好的方式,不用费力就可以完成教学任务了。我问他们“你们去实习有什么感受”,他们依旧一副懒散无力的样子,一贯的空洞无神的回答“没什么感受”,“挣了多少钱?5000有没有?”他们苦笑了一下“200!”,我知道这当然是开玩笑的数字。有人悄悄嘀咕“钱还拿不到手上”。他们是去工厂当普工了,广东东莞,沿海城市厂多,满够年龄的他们随便可以找到这样的工作,却以实习的名义佯装正规的去学习了。“你们学到了什么?”我看着一张张呆滞的脸,我知道他们能给我什么答案,我并没有期望他们能回答我多么新奇的想法,我好想在印证什么,好像在逼他们看清什么,又好像怜悯他们什么。

    大多数人的回答不出我所料,也有人开玩笑“我学做事快了”,全班哄堂大笑。这种笑不新奇,很多时候他们只是再用这种笑调节自己的失望,或者说自我延缓迷惘的未来。“你们做的这些,任何人都可以做,像螺丝钉一样,随时被替换,那么意义又在哪里呢?”,我给他们浇灌过无数回的鸡汤,他们洗耳恭听后自动删除。“不过,也不要觉得失望,能把小事做好,总会成长”,我好像意识到我为人师表不可以传递太负能量的东西,我不可以加深他们对现状的失望。我以一个远房亲戚从小工坐到月入两万的例子激励他们,“看吧,只要你脚踏实地,任何微小的工作都可以让你获得你想要的”

    我习惯性的环视教室一周,乌泱泱的全是惺忪睡眼。

    第二节课,讲莎士比亚,讲哈姆雷特,“to be or not to be ,that’s a question”,关于这些本身所代表的意义他们并不关心,讲到莎士比亚可能是双性恋,他们两眼放光,声色雀跃。讲到哈姆雷特装疯卖傻,他们嘲弄几番,闲言碎语。他们无视莎士比亚自学成才,无视哈姆雷特犹豫延宕。他们所见所闻只为了有趣,而非有意。

    我的计划似乎依然不奏效,他们并不想看世界,也不想去了解虚伪之外的意义,他们只愿这么日复一日的活着,唯一热烈的行为是每日三餐,食堂可见他们的热情爽朗。

    我终于庆幸下课了,慢慢收拾着道具,满教室桌椅框框作响的声音,学生迫不及待离场,我在他们挤挤攘攘的身影中挣扎着去与留。有个学生靠在门口叫我,“老师,我以为你这学期不来了呢?”“为什么?”“这几天都没见你,想你了”,我轻声笑她,我没有回答她,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或者说,我也无法回答自己对与现状的失望要作何打算。

    回到办公室,邻桌老师大声闲聊“17级的学生现在流行买彩票了呢”,她边玩儿手机游戏边吐槽学生的幼稚和荒唐。下课间隙她很喜欢来我们办公室吹牛,她是体育专业教着旅游概论,这种错位在这个学校是默认的正常现象。从来不见她备课,也从来不见她正经的上课,她爱说“走!吹牛去!走!聊人生去”,闻见的老师觉得搞笑,她的一举一动不像师者,但她却是班主任,因为班主任工资高,刚好她也能“唬”的住学生,学生听她的话。

    听话,只要学生听话就好!

    要好的同事都纷纷辞职了,学校是分派别的,我融入不了领导的圈子,当然也从未想过跻身于那样的利益链。有时候孤独像爬虫,顺着滚烫的阳光,肆掠的热风,顺着蜕壳的教学楼,覆满杂草的围墙,从四面八方黏在我身上,我觉得心里慌乱,一刻也不愿停留在这场伪善里。

    有人离开总有人来,走掉的旧客总被新客替代,我背后的办公桌来了一位年过半百的男老师,和我爸爸一般大。但他似乎不受欢迎,刚来的第一天,他吐槽学校的制度,学校的待遇,学校的0福利,他觉得万般不好,可还是接受使用一个月,留在学校做全职。他爱说自己以前的任教经历,他说以他往日的高度来做这样的工作是屈身降位,他说他在火车站那边买的房子现在赚了,他说他女儿在某所师范高校读书,学校设施如何如何好,他说他的老同学没本事,干了几十年还在乡村里摸爬滚打,他看不起别人没在县城里买房,他拉着另一个老同学进学校闲侃,他对老同学透露学校招生提成丰厚,要合伙找资源。他说他做教师的同学朋友到处有,以前就是放不下那个脸去和别人合作,现在为了钱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他和老同学吐槽的时候,办公室的主任也在,他们偶尔话锋一转,又开始奉承。

    主任是个女的,我刚来学校应聘时,她接待的我。那时候觉得她好温柔,说话做事都无比礼貌。也是在我来学校的那会儿,她升职做了主任,她和老公都在学校工作,老公在政教处,她在教务处。据说他们12年就在这里了,主任以前在小卖部售货,慢慢的开始上课教舞蹈,学生戏说她教的广场舞,连她自己都说是赶鸭子上架,照着视频现学现卖。她大专毕业,具体什么专业不太清楚。在学校附近的小区买了房,仰仗这个学校得到更好的生活。

    她的老公,政教处主任,具体负责什么并不清楚,学校里太多主任,每年招生60个的招生老师都可以做个副校长,学校好几个副校长。我们科任老师与领导是两个隔离的世界。除了每周五坐在一起开会木讷的听完发言,开会时校长,政教主任,教务主任都基本说与上次相差无几的话,会议很短,几分钟走个过场就完事。

    那我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呢?我和麻木的学生有何不同?我在忍受什么?我在等待什么?我追寻的意义又是什么?


    学者陈丹青说“我不再关心教育,因为中国本来就没有什么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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