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迷恋，也是一种幸运

尹教授这几日总是醉酒，不是贪恋酒精的美味，只是不想清醒的让自己失控。

人人都道尹教授最近是走了艳福，竟然被校花追着到处跑。他的课上到哪里，校花就出现在哪里，虽然公众前没有更多的逾矩之处，但人言可畏啊。领导们警戒的眼神，同事们不怀好意的调侃，这些都让他很不舒服，但最让他伤神的是伊索索的疏远。

爱慕伊索索已经好几年了，一开始的记忆已经模糊，但伊索索的一颦一笑都深深的刻在了他的心上。他不说，不过是因为他的怯懦。

读的书越多，他越发现，所谓的道德规则都是制约下层的，但凡手里的资源多起来，选择也就多起来。想当年，他还是只是一个穷学生，刚毕业在一个中学当老师，别说女孩子，就是媒婆都不登门。但后来逐渐发达，做了教授，人们不再叫他小尹，朋友们也不再直呼秉文，都是叫起尹教授来，虽然他们并未受教过。

尹秉文，是的，就这样一个充满了文化气息的名字，也透着一股久远时代的霉味，跟随了他四十年，他总是活在家人的期望中，当他终于有闲暇开始审视内心的时候，发现空空如也。前所未有的慌乱吓到了他，兢兢业业教书，认认真真做人，难道错了吗？不，没有错，他的过往正直、清白、充满了奋斗的骄傲，然而他不快乐，有没有人在意他是否快乐。

四十岁仿佛是道坎儿，生日那天，他收到了一张卡片，很老土的生日卡，折叠的，打开是一颗心，还有亮粉，闪着光，就像中学时那会流行的一样。中规中矩写着“生日快乐”四个大字，手写的，末笔的地方微微的翘起来，一看就是伊索索的笔迹。

他打电话过去致谢，伊索索的声音却从办公室外飘进来，说着话，整个人也扑了进来，尹教授有点目眩，对佳人的突然造访有点措不及手。他从来不是一个主动的人，当年姗姗也是追着他追了两年，才如愿以偿成了尹太太。

他还清楚的记得，当年他阑尾炎去住院，主刀的恰恰就是姗姗，缘分就是这样巧妙的事情，在出院后的一次相亲中，姗姗认出了他，就笃定的追了两年。当时他还是一个小小的讲师，姗姗则是年轻有为的外科医生，谁能想到如今的姗姗只能坐在疗养院的长椅上，每一次目送他离开都仿佛是永别。

尹教授的四十岁生日以一种别开生面的方式度过，他有些荒疏的技巧让他很是羞赧，伊索索拍拍他的肩膀，笑的没心没肺。他却忽然间释然了，伊索索要的可不是控鹤府少年，两人在夜色里漫游，正是春末，花朵都随着微风飘下，尹教授随口吟道：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

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伊索索张大嘴巴，愣愣的站在午夜的街道上，她第一次觉得有人是真正爱她的。在她三十几年的苍白生命里，她一路拼荆斩棘、奋力搏杀，却从未照顾过自己的灵魂。原来，她也是想要爱的。宫斗剧看多了，她以为可以弃情绝爱，只要利益足够多，那假装深爱也没什么不可以。可是忽然，在这个春天的夜晚，她的心被温柔的开启了。

“秉文，我想我是爱上你了。”

“索索，我这一生都没有机会再去好好爱人了。我老婆，你知道，她是疯的。”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虽然没有说，但两个人都知道，金风玉露一相逢，虽胜却人间无数，但也只能是一场欢梦，终要醒转。

伊索索听学校老师们八卦过尹教授老婆的风流韵事，起先校医院的小赵透出风声，说尹教授的老婆疯了，转诊的时候被他瞧见了。后来教英语的温老师在一个小型网球聚会上说尹教授的老婆是有了私情，情夫却忽然死了。再后来，图书馆的谢副馆长在某馆员的生日宴上，告诫下属们要注意夫妻关系，不要酿成惨剧。事情逐渐传播开来，说的有头有尾，由不得人不相信。到最后，连食堂打饭的大姐，都跟卖饭票的老管理员谈起这事。

“他们说，尹教授老婆是因为那个野男人死了，才疯了。”

“说的没错，他们私奔的路上，出了车祸，天杀的，竟然要私奔。”

“出车祸，为啥尹教授的老婆就没事呢，老天爷也不长眼，让那个贱货活着丢人现眼。”

“你不知道，听说是尹教授在后面追，前面车子山路打滑失了控制，那男人转了向，自己撞了护栏，女人却没事，真是痴汉子。可见红颜祸水，你们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哎呦喂，老李，可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你看我可是老实本分的好女人。不过话说回来，这女人不疯也活不下去了，有脸吗？倒是尹教授看着可怜见的，那身子看着越发单弱了。”

“嘿，我就说你一看见尹教授来就大声吆喝，还每次总是多给他打肉菜。这食堂是你家开的啊，笨女人。”

“我说，老李，你这话就不地道了啊，要是你也长的像尹教授那样好看，我就天天炖红烧肉给你吃。”

“女人，真是眼皮子浅。”

伊索索也是女人，她也一向眼皮子浅，看见好看的男人两条腿就走不动路。她盯上尹教授也有一段日子了，为了制造机会，她撺掇老刘给学校的明星教授搞些面子工程，人物专访啊，报告文学啊，都搞起来，尹教授在上面授意下，就承接了这个活动。伊索索这个蓬莱学者自然也是学校重点宣传对象。一来二往，两个人的交流就多了起来。

他总记得初见时，伊索索从学校的泳池爬上来，一身的水珠在阳光下盈盈闪烁，如同一个水仙子……时间过的真快，他以为要忘记伊索索对他的百般试探、甜蜜相处和淡然退出，却传来了伊索索跟丈夫复合的消息。看着两个人出双入对，他嫉妒的心没有办法平息。

在伊索索给孩子摆满月酒的那一天，尹教授终于绷不住，大声哭了出来。

这一晚，姜主任请他小酌，“秉文，放下过往，才是生活的强者。伊索索这样的女人，谁不想要啊，可是她不属于我们。”

“是的，姜主任，我想了又想，索索是爱过我的。这就够了，曾经迷恋也是一种幸运。”

“曾经迷恋，也是一种幸运。”姜主任叹着气，喝光了杯底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