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概有两三天，刘平警官再次约谈了杨叔，说是已经将罪犯缉拿归案。
当杨叔接过刘警官递来的档案资料时，我明显看到他的身子微微一颤，握着纸张的双手青筋冒出，看样子十分愤怒。我也认得档案上的那人，他叫林军，是新城人。平时就做些开卡车拉货的生意，偶然机会和杨叔一家有了往来，之后每次杨叔从新城书店进货时都会找他帮忙。看着温文儒雅，谦和友善，谁又能想到这般书生模样的人竟会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呢。
杨叔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双眼时睁时闭，最后缓缓放开了紧握纸张的双手，瘫倒在椅子上。就如同他之前得知子倩被强奸后的模样一般，只不过这次不知道是心中的石头放下了，还是心中的无奈愈发加深了。
在案件被侦破后的几日，我和简叔陈佳来看过子倩三次，最后的一次铭轩和无为也自发和我们一起来病房探望。原本无为前两次也想要过来，却被我拒绝掉了，现在的他应该安心陪着吴玉，因为那个女孩心中的惶恐也一点不比其他人少。
第一次来到病房时，子倩还是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搭着棉被。就这样仰面朝天地看向天花板，眼里的空洞看得我们心中一阵发慌。原本最近被一些坏事压得喘不过气的我，此时看到她的模样，更像是深陷了泥沼之中无力自拔。原本能将愉悦带给众人的少女此时却变得这般悲惨，连我的脸上都罕有的出现了悲伤的神情。简叔更是只有感叹‘多事之秋，世事无常’。
子倩的嘴角微微向下撇去，头上已经冒出了些白发。那些枯燥的白发混在黑发之中，就像包藏祸心的小人混在了人群之中，她整个人开始慢慢腐朽，风化，如同这压抑许久的病房一样让人发怵。用摆着一张臭脸来形容此时的子倩，完全无错。但谁也无法将这副臭脸彻底地从自己的脑海中删除掉，它深深地扎根在了我们每个人的心中。
“这是我们给子倩带的些水果。”简叔上前将手里提着的水果篮放在小木桌上，拍了拍杨叔的肩膀，“医生怎么说的？子倩她...”
“唉，不知道。”杨叔开口说话时我才发现他的声音已经沙哑，看样子这几日被此事击垮了心神。此时的他满脸倦意，若不是子倩还躺在病床上没人照顾，我都有些怀疑他会去寻死了。
“恩...”简叔心中也有气愤，但更多的则是无奈。看到平日里活泼的子倩变成这幅模样的无奈，事情已经发生后悔没有及时看到并阻止的无奈。千百种情绪交杂在一起，心如乱麻。
我向一旁的陈佳看去，此时的他紧握着双手，皱着眉头。我想他在外流浪这么多年，想必也见过不少这样的事，现在的他应该在后悔没有去阻止别人。其实何止是他呢，子倩作为我们的朋友，她出了事，我们都很内疚。
第二次到病房时发现房门已经被上了锁，医生帮我们打开锁后便离开了。我们转身踏进房门的一瞬间，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是尿液混杂着腐烂水果的气味。抬头望向窗边，杨叔呆呆地坐在那里，似乎整个房子中弥漫着的恶臭与他无关，或者说他并无察觉。在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后，他方才回过神来。看到蜷缩在病床上失禁的子倩，他连忙将她搀扶起来走向厕所。
简叔上前打开了窗户，神情复杂，谁都看得出来，子倩的神智已经不太清醒了。若说上一次还有些人样的话，那这一次简直就和行尸走肉没有任何区别了。
我和陈佳一起走到木桌旁，桌子上还放着我们上次来时给子倩带的水果篮。不过此时里面的水果已经完全腐烂掉了，苹果和梨子的果皮有些溃烂，从外面透着可以看到里面已经呈土浆色的果肉，上面还有数只蚂蚁爬行，它们呼朋唤友，互相结伴，准备吞噬掉这些‘美味’。
“我们下次再来吧。”简叔转过身走出病房，我在看了一眼水果篮后也跟上了他和陈佳的步伐。
我很害怕，害怕子倩最后也会变得像这一篮水果一样，被恐惧所吞噬，变得腐烂不堪，没了人样。
世事尽不如人意，阴天小雨，我记得那是我们最后一次探望子倩。
她躺在病床上，床边的人是穿着白大褂的城中医生，在木桌旁还坐着两个人，一个刘平，一个杨叔。
子倩的双手双脚被死死地绑在病床的四周，此时的她像极了一个活死人。嘴里大吼大叫着一些我们无法听懂的怪声。汗水早已浸透了她的病人服，但她却无动于衷，依旧是嚎叫着，挣扎着。
医生握笔的右手飞快地在单子上写着什么，应该是子倩的病情。他紧皱着眉头，神情焦急。平日里看到的都是带着口罩的医生，这次他却没带，我清楚地看到了他的模样。也是一张人脸，先是略微皱着眉头，而后用手探了探子倩紧促的鼻息，又将手放回来拿笔记录。过了一会儿又摸了摸子倩的额头，随后摇头叹气，作为医生的他此时也只有抿嘴，叹息，转而神情变得无奈。在将笔和记录本放进衣兜中后，转身走出了病房。
刘平则是紧握着杨叔的手，示意他放松。实际上这时的杨叔在我们看来已经极为放松了，好像下一秒就可能会睡着，但他内心的波涛汹涌我们又何尝可知呢？他就呆在那儿，平时喜欢唠嗑的他近些日子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可能只有将自己完完全全的封闭起来，他才能找到一丝安慰。大街上的流言蜚语传得到处都是，诸如‘自己大半夜出去怪得了谁呢？’，‘活该！’，这样的话语彻彻底底地压垮了这位为人父的中年男子。只有子倩，是他现在活着的唯一动力。
我瞥到了一旁的无为和铭轩。
铭轩惊恐的神情，我到现在还印象深刻。
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不是愤怒，而是恐惧。像是见到了儿时噩梦里的恶魔一般，浑身抽搐。瞳孔瞪大，死死地盯着在病床上拼命挣扎的子倩。第一次看到这种情景的他冒出了冷汗，我清楚的看到他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鼻尖往下滑动，随后落在了地上。在我递给他纸巾时，铭轩口中说出了我一生都难以忘怀的话。
他没接稳我的纸巾，牙关无助地抖动着。
“我本来以为人心险恶只是说说...”
从一个只有十五六的少年口中听到这句话，我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是该庆幸他终于明白了这个我从出生起就明白的道理，还是该担心他现在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我不希望他活成我这般封闭自我的模样。
抬头望向子倩，此时的她已经安静了下来，我抱住颤抖的铭轩向病房外走去。
老城茶铺（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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