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今年86岁,嗓门大、声音大、步子大、年龄大,身体硬朗,不驼背,走路速度不比我慢;出门不带药罐子,做针线活不带花镜,能穿针引线,能包饺子、包包子、能爬楼梯、能走两公里平路不歇气儿。外婆不识字,却懂得菜场交易的加减法,一双勤劳灵巧粗糙的手,养活了两个儿子四个女儿。外婆偶尔喝点小酒,抽点烟,喜欢游山玩水交朋友。从姥爷离世后,一人生活有十年了,家里朋友不断,子女自觉陪同。外婆年轻时是个暴脾气,是那种棍棒出孝子的打法,又或许是觉得暴力是最容易解决问题的一种手段,懒得教育孩子,也没时间管理孩子。外婆帮忙带养过大哥家的孩子,一对龙凤胎,被外婆完全散养长大。气急时,她会破口大骂,会举起手要揍孩子的架势。
外婆做饭好吃,但是不干净,油大盐重,她觉得我们现在做饭清单,自己一顿饭吃掉一块腐乳。老太太身体好,我总结几点原因:那个年代吃的不好,但是安全;老人心宽,能吃,睡眠好;心态好,爱笑;闲不住,每天都要走一走;吃饭永远八分饱,再香不吃第二口;早睡早起身体好;所谓万事万物有其规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老太太敬畏生命,爱惜生命,关照生命。
老太太体力还在,元气还在,能再活很多年。
外婆三次改嫁,带着孩子闯关东,在东北嫁给外公,生了我的母亲,才有了我,我又有了孩子,孩子喜欢和太姥姥一起玩。老辈都说,孩子喜欢一起玩的老人会长寿。我想外婆身体硬朗,必定长寿,尽孝这件事也许可以不急。
我询问外婆,我家新房快下来了,散散味,过年邀您来京一起过春节吧。老太太第一次主动要求现在就过来。听妈妈说,外婆今年感冒了好几次,医院输液几次,上楼下楼要歇歇再走。我心里懂得老人家的意思,尽快安排她来京和小外孙团聚。
孩子特别给力,自从太姥姥来了,每天起床要喊几声“太”(孩子还在学发音学说话阶段),看看太在哪里;白天吃东西想着太,餐桌上不见太,要去屋子里拽太坐在桌子旁,把水果塞到太的嘴巴里;太进屋了,给太拿拖鞋;太出门遛弯,紧跟在太后面,扯着嗓子一遍一遍大声喊“太”…… 夜晚,走在林荫小路上,听着外婆和孩子大笑的声音。
外婆说,你生了个好玩应儿,这孩子真好!太丢不了了!
外婆说,距离太远,来一次不容易,多住几日。外婆见我们经常和孩子讲道理,外婆也开始更新教育理念,她一再强调大城市生活不容易,没有本事待不下的。外婆认为孩子要父母带,要跟着父母看书学东西才行。外婆觉得他不认字吃了亏。外婆拿起地板上的图画书哄孩子,教孩子看图说话。外婆指着卡片上的水果卡片,带着山东口音教孩子一字一句的念着。一位不识字的老人和一个好奇宝贝,让家里燃起了学习的热情。我常想,如果外婆能再年轻二十岁,她的学习能力一定很强大。她是一位容易接受新知识新理念的老人。
外婆说,如果我在年轻二十岁,这钱我就收了,现在我老了,给我钱也没用。外婆临走前,把那沓钱又放回了抽屉里。外婆说,我来一趟,有吃有喝有新衣服穿有孩子陪着玩,还给我钱花,怎么好事都放我身上了呢。外婆说,你们的心意我都领了,谢谢你们。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有点哽咽。
八年前,外婆第一次来京,那时我刚刚开始一段恋情。八年后,外婆再次来京。外婆问我,当年一起在军区大院合租的朋友们,还有联系吗。
我驾车载着外婆穿梭在北京高速路上,外婆手里拽着一段安全带;我带外婆去新房看装修,外婆参观各个房间;我和外婆夜晚归来,外婆体会到了北京有多大,交通有多堵;在这生活着的人,每天都是忙忙碌碌。外婆听到树上知了的叫声,看到一池塘的荷花,听到蝈蝈在歌唱,看到海水起伏,听到孩子每天大声叫她“太”,看到孩子的笑容,一起为孩子庆祝生日;被蚊子咬了几个包,眼睛有点发炎,见到几位亲人…… 这一天,我们都没有想过会这样美好。
定好了车票,太要回家了,我们送站回来,妈妈躺在次卧床上掉眼泪。治愈系的宝贝,快去抱抱外婆。
哭泣是因为想念,想念是因为不舍,不舍是因为习惯,习惯是因为时间累计的关怀和陪伴。过去的三十年,我和妈妈从来没有和外婆一起生活过这么久,我们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个机会。这次要谢谢孩子,因为孩子的存在,因为孩子的热情和温暖,外婆才会逗留这么久。当然,还要谢谢一票难求的火车票,推迟了外婆回家的步伐。
一个月时间,让房间多了一种思念,让思念浸在未来的日子里,成长为一种情绪和一份牵挂。我们内心祈祷老人家身体健康,一切才可能再次被实现。
当离别的那一刻来临时,我们除了哭泣,还会获得什么呢?
我们所获得的,它藏在麦子金黄的颜色里,只有用心才能看得清楚。最本质最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
今晚,外婆家又要歌舞升平了,期待着家人们团聚的美图和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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