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市口里,尽管我带着口罩和熟人在一旁低声细语,远处走来的姜老师,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我。他像个老朋友一样微笑着朝我打着招呼,让我身为他的学生这些年来一直受宠若惊。
姜老师是我的小学老师,曾经教过我们三四年的课程,陪着我走过小学的大半个时光。这种陪伴直到我小学毕业才算结束。
他起初只担任我们的副科课程。在此之前教这门功课的是一名女老师。因为不是主课,同学们对这种课时都是糊弄了事,课上上调皮捣蛋的一抓一大把。课堂秩序陷入一度混乱之中,由此我们班,很快成了年级里最难管的落后班级。
后来,女教师被气的不来了,星期一又换了个四十多岁的瘦高个的男人来教课,也就是眼前的姜老师。
相貌堂堂的姜老师,人一来脸上就挂满了笑。他先把自己的名字,用粉笔规规矩矩地写在黑板上,然后拿着一根教鞭笑眯眯地指着上面的字,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给我们听,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我知道了面前的脾气貌似不错的新老师,叫姜祥野,同学们背地里都称呼他“姜相爷”。
没想到模样俊朗的姜老师,讲课有一套自己的法宝,极能调动起课堂的气氛。一节课就将那些调皮捣蛋的家伙们的眼球给吸走了。
上他的课,我们从最初的乏味、抵触,到后来的新奇、喜欢,以及到精神高度集中的去听讲。换做平时乱糟糟的课堂,那天却落针可闻。教室里,像上了弦的钟表,只听到姜老师声音低啞地讲话声。时间擦着耳鼻在教室的上空流窜,最后又顺着窗户悄悄溜走。四十分钟漫长的课时,大脑还陷入精彩的内容里,突然清脆的下课铃声把我们的思绪拉了回来。
小学时期的我们是最缺乏自律性的,每天想的都是怎么玩儿,玩儿出什么花样。像读书写字,这类枯燥乏味的东西,远远不及游戏有吸引力。没回上课,课堂上打瞌睡做小动作的,以及窃窃私语的多如牛毛。这在当时老师们很是头疼。
自从换成姜老师教课,每个星期他代的这几节课里,同学们都是呼声成片,抗拒心里日益瓦解,可见一位老师在课堂上的授课方式有多么重要。
我那时,学习成绩还算说的过去,很快被班主任荣升为科代表。科代表要做的事就是收作业,帮任课老师维持课堂秩序。因为身兼“重职”,我经常往他的办公室里跑,他也很快就记住了我的名字,而且跟我交待问题也和和气气,像对待自己的孩子那样极有耐心,全然不像白了半边头发的数学老师,脾气暴躁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那时候的姜老师,每天骑着自行车来学校上课,车把子上永远挂着一个跟他手上拎着的,一模一样的防皮革的黑提包。尽管皮包的底部已经磨去了那层油亮的光滑面,两只手柄也裂迹斑斑,但是,一直到我小学要毕业,仍没有看到他更换了新的包包。这个黑色的皮包,像一位忠实的老朋友,陪着他经历风霜走过岁月,和他的人一样,里面装满了故事。
姜老师给我印象最深,让我从学校众多经常调动的老师里能记住他,不光是他教过我们功课,而是源起于另一段我和他之间的小故事。
那一年的夏季,他已经升为了副校长,学校考虑他事儿多的缘故,已经停止他去班级授课,由另外一位老师代了他的课。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一个夏季课后,放了学同学一窝蜂地走出校门,只留我与一名同学搞值日。明明清朗的天,忽然从西边飞过一片云朵,一会功夫像赶场的人一样就黑压压一片了。正当我们关了教室的门窗背起书包来到校门口,豆大的雨点儿已经啪啪地越过头顶摔落地下。
一行的同学的家仅有几步远,只见她把书包横在头上蹭蹭几步就跑没了影儿,留下我一脸迷茫不知该怎么办。
被乌云压顶的天乘着雨兴越来越黑,路上更没有人行走。这时,有一个人穿着雨衣推着自行车来到大门口。不用看就知道是学校里的哪位老师。此时的大门口仅我一人站立于此最容易发现了。那人走到我跟前朝我喊了一声,竟然是在喊我的名字。
他带着帽子的眼睛隔着雨帘,好像看到了我眼眶里聚起的水雾,拍拍自行车的后座说:“上来吧,钻进我的雨衣里面,我驼你回家。”
突变的天容不得我去矫情,尽管我觉得和校长一起走路压力山大。但是一丝的迟疑最终被这恶劣的天气打败。
那时我们村被分到三队,距离学校最远了,得拐个弯一直南下才能到家。而我家那时刚又搭了新屋,搬去村子的最南边居住。一路上雨声敲打着雨衣啪啦地响,外头的风在头顶作乱拼命地摇晃着树干。这样的天气里,对于行走在雨中的人是一种考验。
我坐在后座钻进雨衣里,像平地上鼓起的蘑菇。因为身子占走了一部分雨衣的面积,姜老师的雨衣本可以覆盖着裤管,却因为我的存在完全暴露在外面。雨很快打湿了他的裤子,湿淋淋地水跟着我们走了一路。
回到家时,父亲正已备好雨衣打算去学校接我,见我衣服干爽毫发无伤的站在家门口很是吃惊,听我说了来由,嘴里一直夸赞着姜老师的好,尽管他并不知是哪位老师更不识他的面相。
我上五年级的时候,姜老师因为教学成绩突出已经高升为校长。等到我小学毕了业,他还待在小学里干教育工作,直到退休。
细算姜老师今年得有八十多岁的高龄了。除了腰不及当年那么挺直,面容有些苍老外,他的精神面貌一直很好。我想这与他平时的好心态脱不了干系。每个集口我几乎都能看到他踱着步子,不急不缓地。就像他这么多年来一直以一种优雅的姿态赶着脚下的路一样,对所有的事不争不躁坦然面对。手里拎着的,还如当年那只上了岁数的黑色的皮革提包。
他弓着腰一边走一边朝认识的朋友打着招呼。这里面有他教过的学生,也有学生家长还有认识他的朋友。他的笑这么多年依旧迷人,像长在脸上一样,给别人的永远是暖心的面容,如同他当年在课堂上,代我们课时一模一样。他的笑能慰藉人的心灵,给人一种力量给人一世温暖。
有一天他又和我碰了面,我和他一起回忆起,当年他冒雨送我回家的那段往事,可惜的是,姜老师年纪大了的缘故竟然对此没有片甲记忆。他一脸茫然依旧微笑着看着我的眼睛,说自己真想不起这桩事情了。
或许这些小事,在他一生的教学生涯里太平凡太不值得记忆,但于我这个受恩者却记忆犹新。那个雨天的傍晚,那个修长的雨衣下的身影,还有那两条湿漉漉一直流着水的裤管,都存放在我的记忆里,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深刻。
一日为师终身难忘。今日借我手中的笔写下这段文字,以答谢老师当年对我的恩情。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