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随手把一张街头小传单扔进垃圾桶时，你不会想到，为了发传单人类可以拼到什么地步……二战时，盟军发明了一种用于飞机的门罗式纸弹，它能在下降过程中自动引爆。这玩意有什么用？发传单。二战时，人类还有一个军事发明叫宣传弹，它能通过火炮发射，韩国军方至今仍在用；至于它的用途？还是发传单。
这种被用于军事目的的传单，被称为「战地传单」。虽然都是一张纸，但它和我们每天都会接到的街头小广告真不是一回事。
二战时美军对日著名传单「桐一叶」，图片源自网络。
文案如下：泡桐树叶落, 预示着军国主义的必然衰败。一片萍叶代表着悲伤和厄运的降临。
战地传单不是发给一般人看的，它的受众往往是敌国军人、平民；战地传单至今仍未落伍，全球科技最先进的美国，最近的几场战争都是几千万张传单起扔。
但战地传单也很难搞。都说写走心的文案难，但有什么比走敌人的心更难。
怎样用一张纸打动一群心怀敌意且语言不通的消费者？看抗战时的八路军就知道了。
八路军，堪称战地传单领域的广告大神，在鸡汤、脑洞、干货等流派都有杰出作品。不少日本士兵甚至把八路军的传单当纪念品带回日本。
洒鸡汤这件事，真不是八路军版权原创。从战地传单诞生那一天起，它就肩负着对敌人洒鸡汤的历史使命。
一战时，英军编过一首鸡汤诗歌传单给德军：「你们还活着，这是一个奇迹……将士们，再见吧。今天你是我们伙伴中的一个……明天，你向西线进军……你们的统帅不允许你们听我们的忠告，我们也不想让你们带着委屈上阵，再见吧！」
德军接到传单就走了个心，把这首诗套在军歌的旋律里传唱起来了。
在伊拉克战争里，美军以父亲的口吻向伊军空投传单：「我的儿子，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至于八路军，这鸡汤还真心洒得有洞察——
虽然影视剧里对日军的刻板印象是：一群皇军喊着玉碎，就拿着剖腹刀往自己身上捅。但其实日军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很多日本士兵都是贫苦农民出身，刚在地里干完活，就被拉去中国打仗，他们在国内的家人往往都在挨饿。
八路军对日传单主打鸡汤套路就是「亲情」，看看这些传单标题就知其中精髓：
《停止毫无作用的战争吧，本国的兄弟妻儿等待着您》
《侵略战争的炮灰是日本士兵，挨饿的是惨存的儿女爹娘，卖身的是农村姑娘》
有些传单的确打动了日本士兵。一张画着女人和孩子在哭泣的传单，让他们想起在国内挨饿的妻儿。还有一张题为《战争是痛苦的》传单让他们很有共鸣：
夜是冷的 ，战争是痛苦的。
停止战争，回国去吧！
回到父母身边，回到孩子身边，
你在为谁打仗？为资产阶级，为军阀，
为了他们的私利，
不是为了我们工人。
你在这里打仗，
可在国内家中的老小吃什么？
弟兄们 ,停止战争吧！打倒日本军阀！
反映日军家属盼望战争结束的传单，图片引自《抗日战争时期宣传画》
但鸡汤都会碰到同一个问题：喝多了会腻。1943年，八路军在华东就扔下了83万张传单。日本士兵每天都会在墙上、路上、战壕里接到无数张传单，而这些传单都在深情地呼唤游子归来……不知他们心中作何感想。
当然，作为广告大神，八路军不会止步于套路。
众所周知，八路军鬼点子多。在传单领域，八路军也开过让日军很惶恐的脑洞。
其一是用失踪日本士兵的名字写传单：
「我原是XX部队的XX士兵，现在被俘在八路军里。八路军不杀日本俘虏……逃过来吧，优待你们！」还有的传单上写着：「我们成了俘虏后幸福地生活着，你们也来吧！」这种人物证言型的传单，让日军极度困惑——那些名字的确真有其人，但八路军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欢迎从日军跑过来的弟兄们，绝对优待俘虏」
图片引自《抗日战争时期宣传画》
其二是发传单点名日军军官作风问题：
比如「XX部队的XX队长娶中国女人做姨太太带上行军」、「XX部队的XX军官贪污了」。收到传单的日本士兵也是惊了：那些被提及的军官真有问题，但——我们日本人都不全知道的事，你怎么就知道了，你这是八路军还是八卦君？
反映日军内部贪腐问题的传单，图片引自《抗日战争时期宣传画》
八路军能做到这点，不仅依靠无敌的敌后群众后援团，也与来自东瀛的神秘力量有关——当时日本国内的反战人士由于被残酷打压，纷纷转战中国；不少日本兵被俘后也转而同情中国人，希望早日停战，他们后来被称为「日本八路」。
有了「内线」之后，对日战地传单就更放得开（跑偏）了。有些传单，甚至开始为「为普通日本士兵的尊严呐喊」：「不许打嘴巴」、「不许打耳光」、「给吃饱饭」。这也能行？不是没道理——当时日军等级森严，长官辱骂士兵的现象很常见。反正消费者痛点是抓住了，是否符合品牌诉求咱见仁见智。
反映日军内部老兵虐待新兵的漫画传单，图片引自《抗日战争时期宣传画》
但鸡汤和脑洞，都不是战地传单的终极套路。
鸡汤型传单，有时打动敌人，有时毫不管用。
脑洞型传单，有时有奇效，但不适合天天用。
在战时有一种传单套路，公认成功率颇高，它叫「干货流」。
战时的干货，是摆事实、上地图的死理性派。比如一战时最成功的斯文顿中校《公告》系列传单，往往娓娓道来：「西部前线的德军士兵们，你们大概不知道东部前线和巴尔干前线的情况，那么让我们把真相告诉你们吧！」八路军也有一些信息量很足的传单在日军中被四处传阅，比如：
「告日本士兵诸君：
轴心国方面，意大利军队异常脆弱，在德国机械化师的支援下，虽然勉强挽回了败局，但几乎丧失了战斗力。侵入苏联的德军，今冬在斯大林格勒大败，损失数十万官兵，眼下正继续败北，已后退到波兰附近。日军前线，在新几内亚岛丧失数万官兵，正在败退。印度作战也告失败，国内物资奇缺。」
抗战后期漫画传单，图片引自《抗日战争时期宣传画》
仅从文字层面衡量，这则传单挺朴实（无趣）的。但这些「干货流」传单是如何在战时引起疯传呢？它们抓住了一个深刻的消费者洞察：抛开父亲、丈夫之类的身份不谈，每个上前线的职业军人都是战争领域的技术帝，他们关心自己能否在战争中活下去。
但战时日本媒体天天假大空，台儿庄大捷时都能厚脸皮继续播徐州会战胜利的旧新闻，你要他们如何相信？还不如看敌人发的传单呢。
这种干货流传单，美军在二战中用得很熟练，他们甚至办起了传单报纸，全面介绍战时动态。日军收到传单后竟相点赞：美帝真心客观
八路自然也有八路的干货套路。那会拍照片贵，但八路军画手多。往往日军前一天吃了败仗，第二天就会收到战争场景手绘传单。这发的不是传单，简直就是黑历史啊……
就这样，伴随着鸡汤、脑洞和干货，在一场场刀与笔的战争中，战争渐渐变成漫长的泥潭，那些曾被抗拒的敌方传单也渐渐发挥起作用，而胜利也开始向中方倾斜……
众所周知，抗战结束于1945年8月15日，那一个月美军飞机在日占区投下了无数张宣告胜利的传单。
但鲜为人知的是，抗战的最后一役，也与战地传单有关：时间1945年12月，地点江苏省高邮市，主角不是八路军，是新四军。
那时天皇早已投降，但高邮城里的日军并不知情，他们依然坚持抵抗。
高邮这城易守难攻，城墙高九米，城墙之上还有碉堡，不好打。
新四军不打算蛮干，他们想到了更有效的武器——传单。
告知城内日军、伪军抗战胜利的事实，就是对敌人最致命的打击。
但城墙这么高，传单如何进城呢？新四军不担心。在抗日战场上，中国军人早已总结出了无数发传单的奇门绝招，其中一招就叫「土飞机」，专克各种高墙碉堡。
土飞机不是真飞机，而是两人高的大风筝。新四军在土飞机上捆好传单，放飞到高邮高空。风筝上绑好了点燃的线香，一到高处就会烧断绳索洒落传单。
就这样，劝降传单如雪片般在高邮城里飘落，天皇投降诏书广播响起，日军四面楚歌，士气土崩瓦解。
1945年12月26日，最后的日军在高邮投降。
参考文献：
1、泽昌利《一个侵华日军的日记和回忆》，源自《山西文史》杂志
2、张惠才、韩凤琴译《从鬼子兵到反战斗士》，中国文史出版社，2005年
3、一ノ瀬俊也《飘扬在战场上的传单》，军事科学出版社，2010年
4、中国国家博物馆编《抗日战争时期宣传画》，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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