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给人的感觉似乎是消极与隐逸,似乎是类似于佛家的遁入空门,貌似活着就行。这是对道家的误解。《道德经》是写给大皇帝的治国之策,而不是修身养性之术,所以在本质上不可能教人退隐山林。下面从《道德经》中摘录一些句子,从中分析其积极的内涵,借以与前面的观点展开讨论。
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为大。以其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34)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37)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不为。取天下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48)
如果是常规意义上认为的“道家是消极避世的”,那怎么会讲“成其大”的策略。如果想无所作为,又怎么会说“无不为”?又怎么会谈“取天下”?
使我介然有知,行于大道,唯施是畏。大道甚夷,而人好径。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彩,带利剑,厌饮食,财货有馀。是谓盗夸。非道也哉。(53)
这段文字是直接对统治者享乐无为行为的批评,指出当田野荒芜、粮仓空虚,朝政混乱时,为政者还穿华服,佩利剑,享美食,炫财富,这简直就是强盗!这哪里看出是消极无为?
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大小多少,报怨以德。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63)
为政者不是无为,而是从易处着手,从细处用力,在那些没有人做的事上用功,才能协助百姓自我发展,这样才能成为圣人。此圣人与儒家的圣人何异?在其功业结果上,没啥区别。这怎么能说道家消极避世呢?
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民之从事常于几成而败之。慎终如始则无败事。是以圣人欲不欲,不贵难得之货。学不学,复众人之所过,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64)
为政者其实是打基础提供平台的,“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为政者只做合抱之木最初之毫末,九层之台最初的累土,千里之行的开头几步,一旦百姓可以在某些方面自由发展,为政者就自然隐退,不要再居功自傲乃至吆三喝四,让百姓自行发展。否则,“为者败之,执者失之。”这分明是高明的有为,只是不争功不夺利,这些文字背后是明亮的眼睛以及睿智的头脑,哪里有消极?
江海之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是以圣人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后之。是以圣人处上而民不重,处前而民不害。是以天下乐推而不厌。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66)
这一则仍是讲如何成为圣王。海之为百谷王,是因为能身居下位,圣王也是这样,之所以在百姓之上,是因为一直甘居百姓之下;之所以走在百姓的前面,是因为总是在百姓的后面,在百姓需要时极力帮助。这两句话很容易被误解,认为这是道家的权谋,法家就这么认为,而且从此类句子中发展出阴险的“术”。其实大谬,我们看后两句的意思就越发能明了老子的意思:圣王在上,但百姓感不到压迫,在前,百姓感受不到自己的思想行为被改变,百姓能自行其是。也正因为圣王的这种态度,百姓愿意推其为王,这样的国家,也没有别的国家真正能与之争雄。说到底,道家的圣王是典型的顺民意的为人民服务者,绝不是阴谋家,把“道”当作谋取王位的策略,否,非若是也!
因为本文是在论证老子的积极,所以,明确一句,道家是力促百姓积极而为的,绝不是消极等待或严刑酷法之类。
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今舍慈且勇,舍俭且广,舍後且先,死矣!夫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天将救之以慈卫之。(67)
说到慈,是否能想到佛家的慈悲?能否想到儒家的“仁者爱人”?以此视之,道家何来的消极?何来的无为?至于“不敢为天下先”,是不在百姓面前逞能和炫耀,而是甘居其后。
夫唯无知,是以我不知。知我者希,则我者贵。是以圣被褐怀玉。(70)
知不知上,不知知病。夫唯病病,是以不病。圣人不病,以其病病。夫唯病病,是以不病。(71)
圣王之为圣王,绝不是法家理解的什么普通人就能胜任,只要有法有术就行。圣人是被褐怀玉,知道自己不懂的东西,认真的学习;把一无所知当作一种病。这哪里是普通人?“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圣人之为,利天下但不争功。由此想到《庄子》之“无功无名无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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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强大处下,柔弱处上。(76)
道家之所以强调柔弱,不是无能懦弱之弱,而是水般的弱,“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近于道又怎么样?“无为而无不为”啊!这就有了价值与力量。荀子则说得比较有力:“水则载舟,水则覆舟。”谁又能说水是弱的呢?
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80)
这是《道德经》被批评较多的地方,说道家推行愚民政策。对应的证据还有:“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3)这是一种断章取义,因为本则的前半句是:“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因为百姓习惯性的随君王的好恶而动,所以做君王的就要节俭朴实无为,保持良好的心境,不为外在欲望扰乱。这样才能达到“为无为,则无不治。”
说道家推行愚民政策还有另一处:“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知此两者,亦稽式。常知稽式,是谓玄德。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然后乃至大顺。”(65)这则的“智”指的是机巧,也就是小聪明,不是大智慧;而“愚”指的是质朴。正如《道德经》第19章言:“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此三者,以为文不足。故令有所属,见素抱朴少私寡欲。”此仁智非常规意义之“仁智”,而是指丧失内在精神的仁义,《道德经》与儒家、法家等思想者都是针对“周文疲敝”而提出的治国之策,自然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所以,如果因此而说道家比儒家说的更有道理或者境界高,那儒家早就消亡了,何以并列存在,且其发展势头超越道家,而成为华夏民族的主流文化?打住,一不小心就会变成对儒家的褒奖,有点扬儒抑道的味道,已经溢出了本文的边界,收!不过,细究一下也可以得到很好的解释:道家思想之所以不如儒家思想那么主流,主要是圣王也好,士人官员也好,更习惯于直接做事,而不习惯于在幕后做事,习惯于自己成就事业,而不习惯于助人成功。很多时候,人们习惯于行动着,而不安于沉思中。
既然不是愚民政策,既然不是反对仁义,那“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就可理解了,因为这些东西会滋长贪念,会促人争强好勇,既然无此,自然不必“疆域广大”,“小国寡民”才能惬意生活。想想当下的西欧诸国,想想一度风光的亚洲四小龙,百姓的生活不可谓不美不可谓不幸福。
如果非得说道家消极,那,就是道家不赞同天下归一的大一统统治,纵观历史数千年,小国寡民,有何错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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