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那个年代属于典型的晚婚,在妹妹都嫁了人的时候,父亲才经人介绍认识了母亲。二十七岁的父亲开始了人生的新阶段。
爷爷东拼西凑买了邻居一座小三层的房子,终于逃离了那个挤着八口人的老破小。当时的爷爷生活拮据,这东拼西凑的债务自然就落到了父亲与叔叔身上。也正因为这债务,后来的父亲被压得脸上丢失了笑容。以致于在我童年的很长时间里我并没有看过父亲笑的模样。
印象里,我从未听过父亲与母亲谈起他们结婚的场景,除了家里那张他俩的婚纱照:母亲穿着白色婚纱微微低头有些娇羞,父亲侧身站着,脸上不见笑容。我无从揣摩当时的境况,只知道父亲结婚不久母亲便怀上了我。也不知怎样的契机,父亲带着母亲到广州开了一个士多店,后来在一个寒冬生下了我。但好景不长,父亲没有做生意的头脑与本事,母亲又要照顾我,在怀上我大的弟弟的时候,我们一家终究离开了广州回到了小镇上。
回来后父亲跟叔叔便分了家:房子狭长,前厅是客厅与餐厅,后厅是厨房、天井与厕所。父亲分前厅的二三楼,叔叔分了后厅与后二楼,前厅在名义上共用。
但在我记忆里,前厅二楼被父亲隔出来一个房间和一个小客厅,三楼一半是阳台,而且阳台还搭了个厕所,旁边立着个小小煤气炉。这拥挤的空间里,二楼客厅是父亲朋友偶来喝茶谈笑的地方,三楼是挤着我们三兄弟哭闹与母亲辛勤做家务的小小世界。
士多店关掉后的很长时间父亲都是失业。苦于生计,父亲凑钱买了辆男装摩托开始外出载客,母亲一人带着两孩子,肚子里又有了一个。
分家以后的一小段时间里还是一大家子在一楼前厅一起吃饭。直到生活上细枝末节的小摩擦,父亲终究也逃不过婆媳关系的大崩盘。母亲决心回二三楼自己生活,这也成了母亲艰难生活的开始。
倘若从后来母亲与奶奶各自的仇恨口吻回忆,彼此间的矛盾也不过是鸡毛蒜皮堆砌而成:因为姑姑们外出谋生,孩子全给爷爷奶奶带,母亲干活就多了,爷爷奶奶对我们关心就少了,母亲难免心里不舒服;更甚者,调皮的表哥做出类似往母亲鞋里吐口水的恶作剧却得到奶奶偏袒;父亲因为房子分的债务最多,奶奶却把深圳承包饭堂的工作机会给了大姑丈只为了每个月谈好的获利......
诸如这些亦或生活摩擦亦或忿忿不平埋下的种子,终究成了那一代人后来老死不相往来的缘由。
生活终究要继续,父亲经二姑丈介绍,每天晚上都能开着摩托车载几趟二姑丈的牌友,赚点生活开支。二姑丈是个典型的烂赌鬼,但二姑丈又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一次父亲载完二姑丈那群牌友之后,出于好奇,坐在摩托车上看起了他们打牌。好巧不巧,赶上了警察上门,一群人一起进了派出所,父亲也不例外。
这事情一出,对于二姑丈这种惯犯,他自然从容淡定。苦了老实巴交的父亲煞白了脸。
消息传到母亲耳里,强忍着恐惧与不安的母亲拨通了父亲几个时常往来的朋友的电话,四处借钱。赶上年底,大家都回到小镇上过年,钱也算让母亲凑齐了。
二姑丈鼓动牌友一起为父亲担保作证,说父亲只是载人,没有参赌。最终,扣了摩托车,缴了赎金,父亲赶在年三十回了家。母亲忍住了泪水,终究没骂父亲半句。可能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母亲心里埋下了要强的种子。她不再愿意看到老实巴交的父亲一事无成,不再愿意每天在这种家庭矛盾里夹缝生存。而事情真正爆发,要从那件我成人后仍历历在目的事情说起。
一日父亲外出,母亲与奶奶起了口角,爷爷与叔叔看不过眼要动手打母亲。母亲将一楼通往二楼的木盖板匆忙放下锁紧。抱着我跟大哭的弟弟坐在盖板旁,一边啜泣忍者泪水一边朝楼下嚷嚷着。叔叔在盖板下一直拿手砸着盖板,楼下奶奶也嚷嚷着,邻居们都跑来劝架。一时间,整个房子一下充满了各种嘈杂的声音,那种喧闹得让人晕眩的场面持续了许久才停下。
这个场景发生在我还没上学的时候,但这么多年过去,我脑海里都留存着这么个画面。
这事情过去后,邻居一位与母亲交好的阿姨对母亲说:“镇上有个卖煤气的店铺转让,我介绍介绍,你们凑点钱去接了,送送煤气修修小电器,先把那些债的利息还了,再慢慢把债清了。别在这里跟这家人水火不容的,又吃亏又没意思。”
母亲也想明白了,于是领着我跟弟弟,随着父亲,我们就这么离开了这个地方,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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