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重新来过

63岁  我生病了

老李慢悠悠的在医院门前的草地里来回走，手里拿着医院的报告单，眉头紧皱，正纠结要不要告诉儿子自己的病情。夏日的午后总是酷暑难耐，周围四下无人，自己的呼吸声也因为烈日的暴晒变得更加焦灼。

和大多父母一样，老李也害怕给自己儿子添麻烦，虽然儿子在城里已经算是工作稳定，经济上也不会有困难。但是明显能够感觉到儿子的生活压力也随着身份的转变而日益增加，每次打电话问问近况，儿子不是在应酬就是在开车，匆匆忙忙的挂掉了。久而久之，老李每当想儿子时候都要再三犹豫是否拨通电话，更别说现在和孩子说自己生病了。

图片/黄半仙

老李拦住了往返县城和镇上的巴士，从镇上到村里还有段山路，山路又高又陡，得亏政府这两年大力扶贫，山路才铺上了水泥，好走了许多。在这之前还是遍地黄土，只要有车经过，漫天的尘土便随风起舞。那年儿子刚刚在城里买了车，怕新车受损，便没有回过家，就连过年都是老李从村里转了三趟车到城里的儿子家。

城里的房子买了好多年，老李却是第二次来过，第一次是在五年前儿子带他过来看房时候，老李几乎把这些年所有压箱底的积蓄全部掏出来给儿子付了首付。

两室一厅的房子里装修得挺高档的，但各式各样的杂物堆满显得拥挤。在农村里过了大半辈子的苦日子，城里的繁华与舒适正是老李向往的生活。

只不过地太小，小孙子在饭桌上抗议要睡回自己的房间，说是抗议，更像是四岁小孩在听人教唆之后生硬的台词照搬，老李意会了其中的含义，年初三早早地提着行李离开。

图片/黄半仙

老李回到家中，破败的残垣和房檐上的蜘蛛网都在透露着这间久为失修房子的年轮，只有门前的芒果树还能看出些许的生机与活力。不是老李到了年纪没有修修补补的能力，而是独居太久了，没有太多的讲究，就算修得多么精致也不知道给谁看。

老李来到电话机前，电话机旁的墙壁满是裂缝，墙壁上涂画的痕迹已经旧到肉眼不能识别，而有行字却格外清晰，那是刚装电话时，儿子写下的电话号码。虽然多年过去，这串数字早已根植于心，但老李总会在想儿子的时候拿着笔在上面一遍一遍的描摹。

老李拨通了儿子电话，漫长的等待，之后便出现了『您所拨打用户无应答』的声音。老李好像已经习惯听到这个声音，平静的放下电话。平时通电话老李都要深思熟虑挑重点的说以免儿子突然有事挂断，这句『我生病了』更是开不了口。

52岁  真好，你长大了

老李坐在大厅的摇椅上，静谧又悠闲的夏夜，只有风扇打转声和虫鸣声。老李不时的嘴角上扬，像是捡到宝一样的偷乐。老李确实捡到宝了，儿子就是他的宝。此刻这个宝正在屋子里头收拾行李，准备启程出发上大学。

万万没想到，村里头竟然出了大学生，更没想到自己的儿子这么争气。『现在的大学生可是个珍稀品啊，毕业之后还分配工作的，你家娃可真出息啊』，想着白天街坊邻居的纷纷过来贺喜，村委会还拿来了奖金，老李真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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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从屋子里走出来了，被老李喊来聊天。看着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老李满是得意。他从藏在床底下的柜子里拿出一张存折，转递给儿子，说道『这是这么些年我和你娘攒下的积蓄，现在你长大了，要变凤凰飞出去了，这些盘缠也是我能够给你的。到了城里，不要省钱，想要啥就买啥，可别让其他有钱人家孩子看不起我们乡下的。』

话音刚落，老李又拿起一麻袋，里头装满了大大小小的芒果，是白天摘下来的，他让儿子到学校之后分给同学吃。从未走出山里头生活过，老李觉得这些东西应该算得上是好东西了。

46岁  就剩我们爷俩了

老李从山上干完农活之后回到了家，往常这个时候婆娘已经准备好饭菜等着一起吃饭。婆娘是老李对老婆的爱称，夫妻十多年，两人从没红过脸，感情一直很好。老李很清楚，这么善解人意的婆娘，是自己修了好几辈子的福气，别提有多珍惜了。

房门是开放的，却不见人影。猛然间，他听见阁楼间有微弱的声音，心里头顿生不祥的预感，老李三步并一步的跑到阁楼间。婆娘躺在地上，老李抱起她，『翠娟，翠娟』的喊着，婆娘没有答应，只是发出微弱的气息。

图片/黄半仙

老李发疯般冲出去求助，山高路远，救护车来回到县城医院已经耽误了三个小时。在镇上读书的儿子也匆忙的赶来了，手术进行了一个多小时，老李恍惚觉得过了大半世纪，他和婆娘约好了等到她隔月生日就带着她到县城里逛，看到哪个洋气就吃哪个。现在真的来了，但婆娘却是在里头躺着不能动弹。

手术室的门开了，穿着白大褂医生走了出来，老李佝偻着背，想要站起来却一屁股又倒了下去，在儿子慢慢搀扶下才再次站起。『您爱人是突发心梗，我们尽力了』。老李先是愣了下，之后说道『你什么意思，能不能说的直接点。』

『抱歉，您节哀。』医生平淡的说完就离开了。

这回老李听懂了，里头的那个共度十多年的婆娘和自己已经阴阳两隔，再也吃不上可口的饭菜，再也没有唠嗑的枕边伴。什么都没有了，这个男人忽而间泪水倾盆雨下，顾不上形象，在儿子面前哭得像个小孩。

图片/黄半仙

院子里的芒果树又成熟了，婆娘离开人世整整一月了，儿子在屋里头写着功课，从此之后，就剩爷俩了。

28岁  那个长发姑娘

『保证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的都是自己的』，1981年，改革开放的影响力日益非凡，此时此刻的老李叫做『李建国』，单单同村同名的就数不胜数，只因他们都出生在建国后的那几年里。李建国没想到自己能够见证历史，中央的家庭联产承包政策一夜间让农民们改头换面，富裕的生活近在咫尺。

李父在生下李建国的第二年里便病疾而终，这些年李母自己抚养着李建国和弟弟长大。李母是个文化人，在旧学堂里读过书，对如今的形势略懂一二。她把李建国叫到跟前。

『儿啊，现在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好了，你也差不多要讨个媳妇了。』李母咧着嘴，鬓角里的皱纹很是明显，『娘给你物色了一个姑娘，是隔壁村的，长得水灵清秀的，你去看看，可以的话就把她娶回家吧。我和她们家都说好了。』

李建国明白母亲日渐消瘦，身体大不如从前，作为家里的长子，他必须担起这份责任。第二天，便随母亲去了对方家。

姑娘从里间走出来，只见穿着一套红色的格子裙，轻轻的用手把丝丝长发撩拨到耳后，抬起头，洁白无暇的脸上扬着笑。李建国看呆了，母亲没有说错，姑娘就如同一块天然的璞玉，干净纯洁。

姑娘除了人美心也善，性子温和，很会开导人，家务活做起来倍麻溜。李建国可以将她的优点数个三天三夜。没多久，他们成亲了，乡亲们把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芒果树上张灯结彩红艳艳，芒果树下李建国高喊『童翠娟从今往后是我的婆娘了。』

64岁  如果还能重来

老李睁开眼睛，知觉渐渐清晰。呼吸机盖住了它的半张脸，他用眼神环视了周围，寂静无声，儿子正趴在床边沉沉睡去。老李想触碰，但针管的疼痛让他没有半丝力气。

看着儿子，老李想去婆娘去世满月后在屋里头做功课的孩子，想起即将离家上大学的少年，这些年终于有时间父子俩可以这么近距离的相处着，不被打扰，也不用担心电话突然就挂断了。

那天，儿子终于接通了电话，『爸，你到底有什么事，我在开会，你一直打过来要干嘛？』

『儿子，对不起啊，爸想告诉你，我今天胃不舒服去医院了…医生说是胃癌…说是需要化疗，要家人签字陪同…你看能不能抽时间辛苦你回来趟…』

沉默许久，老李听到了电话那头哽咽声，『爸，我知道了，请你不要…』哽咽声变成了啜泣『不要这么客气的和我说话可以吗，你越是客气，我的心头越是愧疚。你等等，这边事情处理完，我就回去。』

爱，重新来过

冬季，院子里的芒果树到早晨覆盖着厚厚的冰霜，老李的儿子请人将房子重新翻修了一遍，尽管没有人住了，但说不定哪天累了就想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