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牛娃

    1997年七月，夏日的阳光透过木边玻璃窗发射出五彩的光圈，杨家村是慵懒祥和的，那是一个杨姓聚集地的普通小村庄，大约有几万人口，村民们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夏季是农民比较闲的时候，日上三竿时，大家都在家里夏打盹儿。一到晚上，村里热闹非凡，人们把自家的竹床搬到屋外面，坐在竹床上摇着藤扇，老老少少在一起说说笑笑。

    在村庄的的西边有一所小学，是大龙小学，牧笛就在这里读二年级，她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她的眼睛特别大，浓密的翘睫毛下闪着浅褐色光芒，在当时她那样的双眼皮大眼睛是极少见的，大家都说她像个洋娃娃，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左邻右舍都喜欢她，只有学校老师不喜欢。她什么都喜欢，放学后和两个哥哥趴在道场上打弹珠，周末常常和隔壁小哥哥在屋前井盖上拍洋画，寒暑假就和爸爸一起下田找洞口摸龙虾，下鱼塘摸鱼......就是不可以爱学习。

    考试成绩发下来了，班主任把试卷发给牧笛，严厉地数落她：“你一个女孩子，成天和男孩子一起玩，不好好学习，将来没出息！”说着，把试卷摔在了牧笛的脸上。牧笛睁着那浅褐色的大眼睛，无辜地瞪着班主任，她什么也没说，看着试卷上密布的红叉叉和寥寥无几的红勾，牧笛感觉自己的眼前就是一片红色藻泽地，陷进了这片沼泽，耳朵里都是咕噜咕噜的水声。只看见沼泽地上漂着语文21，数学39，两门加起来六十分。在那个分数至上只有读书才能有出息的年代，这样的分数实在惨不忍睹。

    放学后，牧笛背着书包，走在那条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羊肠小道上，小道两边是错落有致的房屋，高高低低，她抬头向天空望去，落日的余晖渐渐收起了锋芒，天空有点阴沉，虽已是落日夕阳，但好像快要下雨了……

    回到家里，她乖乖地坐在长条凳上，身子趴在房间里高出她一截儿的木桌上写作业读书去了。母亲在厨房里烧火，灶上灶下地忙活着一家人的晚饭，父亲在堂屋里的瘦长形高板凳上坐着，左脚压着木板，用锯条修整农用工具，爸爸素日里最喜欢研究这些木制东西，家里大大小小的板凳都是出自父亲之手，闲下来也会教牧笛和两个哥哥学英语，虽然只是简单的英文字母，堂屋的墙壁上还残留着父亲昨天教的英文字母和一些汉字，那书写绝对一流，每一个笔画铿锵有力。

      听母亲说，父亲以前是一名优秀小学教师，在整个村里赫赫有名，学校领导十分夸赞父亲的教学工作，但每个月六十块的工资常常迟发。父亲教书的时候，母亲是在扣子厂上班，每个月也只有四十八块的工资，后来母亲扣子厂工资发不下来，工厂面临倒闭，母亲那一批工人也下岗了，发不下来的工资全部用整箱整箱的扣子代替了，母亲下岗后搬回了两箱各种型号的扣子，所以家里常年不用买扣子，这些扣子估计一辈子也用不完。母亲的下岗对父亲是有触动的，从教十四年的父亲毅然决然地选择辞职了，决心和母亲一起务农，做大龙村最大的养殖户。

    两个哥哥放学回来了，他们俩隔一岁，母亲却总是给他们买一样的衣服穿，长相还是有很大差别的，一个像妈妈一个像爸爸，但穿上一样的衣服，不仔细看倒有点像双胞胎。牧笛长得像爸爸，总喜欢夹在两个哥哥中间和他们打打闹闹。

    牧笛见两个哥哥回来了，一下子坐不住了，想和哥哥们一起玩。成绩和作业完全被抛到了脑后，大哥凑近看看牧笛的作业说：“哟！今天怎么这么认真写作业，平日里可没见你这样！”气得牧笛一把收起作业放到书包里，和两个哥哥推推搡搡起来，一旁调皮的二哥伸手去翻牧笛的书包，翻出了那两张试卷，高举在手上，大声呼喊道：“牧笛语数两门一起六十分，爸爸妈妈快看啊，哈哈哈哈！”看着二哥那洋洋得意的脸，牧笛瞪着她那双葡萄般的大眼睛大声吼道：“你讨厌，我的事不要你管！”三个孩子的打闹把父亲和母亲引来了，他们一人拿一张试卷看，令人出乎意料的是，父亲和母亲表现的异常平静，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一口气。

    接着，妈妈唤大家到堂屋里吃饭。饭桌上还是老四样：一盘腌菜、一盘腌鱼、一盘蒸蛋、一盘青菜。牧笛看着一桌子的菜，失望地说：“怎么又是这四样？”妈妈说：“你们三个要读书，今年雨水较多，收成不好，所以生活上我们得过的马虎点。”牧笛皱着眉撇着嘴说：“妈，你每次都这么说，咱家哪次收成好了？”父亲按耐不住了，大声说道：“从今年开始，你们三个放学以后都下地干活，反正你们读书也不用心，特别是牧笛，要是你对学习不感兴趣，就和我一起去后山放牛......”

      夜色已渐浓，外面开始下起了毛毛细雨，慢慢开始下大了，只听见雨滴滴落在屋顶上，再从屋檐滑落下来，滴在水桶里，每次下雨，妈妈都要用好几个桶接雨水，妈妈说这水用来洗衣拖地很好。

      周六的清晨，父亲带着牧笛牵着牛去山上放牛了，牧笛坐在牛背上，拿着一片树叶，假装牧童骑在黄牛上吹笛子，父亲笑着说：“书本上的内容你还记得.”说着牧笛开始吟诵道：“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

    “真好！鼓掌鼓掌！那你知道这首诗的意思吗？”父亲问。

    牧笛拖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我能明白这诗的意思，但不知道怎么表达出来。”

    父亲把诗的意思娓娓道来，接说：“你只有真懂，才能把意思说出来，说不出来那就是不懂！”

    牧笛点点头，也不知道她明白父亲的意思了没有，过了一会儿，父亲说：“我去那边跟李伯伯说说话，你下来，牵着牛！”

    牧笛有点害怕，央求说：“我怕，要是它不听使唤怎么办？”

    父亲说：“你只要不逗它，它很听话，像我这样拉着绳子，不要太使劲，抖一下绳子它就会顺着你的方向走。”说完，父亲走了。

    牧笛牵着牛战战兢兢地向前走，她小心翼翼地牵着牛，一步也不敢挪动，牛儿停下来吃草，她也停下来看着牛吃着草，发出咬断青草的“噗呲噗呲”声，牛儿向右拐，她也跟着向右拐。不知不觉牧笛被牛带到了附近的湖边。在这炎热的夏天，牛儿看到了湖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拽着绳子就下水了，差点把牧笛带下水，无论牧笛使多大的劲，都无法改变牛的注意，牧笛扎起马步，一脚朝前一脚朝后在岸边使劲地拽，皱褶眉头大声地说：“你不能下水，你给我上来，快给我上来！”牛儿哪能听牧笛的，它找到了一片乘凉圣地，好好享受水的清凉，根本不理会牧笛的生拉硬拽。最后，牧笛没法子，只好放下绳子，任由牛儿在水里酣睡，她向四周望去，试图寻找父亲或者其他村民的身影寻求帮助，可是四下里空无一人，牧笛只好躺在草地上等着父亲来给她收拾残局。

      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空的牧笛发起愣来，她看到湛蓝的天空飞过一只斑鸠，“咕咕咕”地划过天际。看着看着，阳光有些刺眼，牧笛起身走到湖边，伸手扯下一片荷叶，接着躺下，把荷叶盖在脸上，也酣睡了过去......

      “牧笛，醒醒，醒醒，咱家的牛呢？”父亲拍着牧笛喊道。牧笛一边起身向湖望去，一边迷迷糊糊地说：“牛儿在湖里睡着呢！”牧笛顿时跳起来，慌张地跑向四周找她的牛，自言自语地说：“牛呢？刚才它还一直睡在这呢！”她无助地望着父亲，心想：这可是咱家的主要劳动力啊，耕田犁地都靠它了，要是把它弄丢了，咱家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牧笛望着父亲眼泪快要流出来了，低着头，抹着眼泪哭着，那表情像是天要塌了.......

      父亲却突然转怒为笑说：“牛儿没丢，他在棉花地那边的草地上吃草呢！”牧笛先是一愣，后转而破涕为笑，用她一双瘦小的拳头捶着爸爸的胸脯，父女俩把牛喂饱了，牵着牛回家了，这一次爸爸和牧笛一起骑在牛背上，牧笛坐在牛背前面，父亲则在后面拉起绳子，手把手教牧笛怎样控制牛，他说：“拉绳子不能太使劲，像这样.....”牧笛不想学，她低头说：“我不想当放牛娃，我还是好好学习吧！”父亲心里暗暗偷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