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又被罚款了。莲是怎么啦?为什么近来老被罚?她也是老员工了,点卤被罚,包装又被罚。记得有一天,她上午被罚了五元,下午又罚了十五。有个员工告诉我她上上月罚了二十元,就扣了百来块钱。而这个月罚了三十五,我没问她究竟扣了多少质量奖。
那天,我看组长在大声训斥她,她却一言不发, 继续埋头点卤。
我不知道这些年,莲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只知道她的原配早死了,留下一个还是两个儿子,后来再婚生的又是儿子。听人说她命不好。现在这个男人不谙事。
莲,个子瘦小,比我应该大不过两岁吧?!她的背已微驼,一头染黄的枯发;许是贫血,许是阳光晒的,她长而窄的脸黑黄暗淡;额上的皱纹粗而多,眼角的皱纹细而密;她的眼袋松弛明显,上眼皮下垂;鼻翼高、尖、薄;唇薄而乌暗,嘴角下垂……
莲出嫁的早。听说她第一个男人非常老实, 是莲的下饭菜。莲要他怎样他就必须怎样。在回家的路上。她要说走不动了,男人必定蹲下背她走。在八十年代,一个正常的女人,光天化日之下骑在男人背上在马路上招摇,是一道非常刺眼的风景。背上的女人是需要一定的勇气的。当然,这勇气——莲有的!小时候她和妹妹的脾气在学校是数一数二的。连老师、校长也会忌惮她们几分,时过境迁,她怎会有了如此的忍耐力?组长刺耳的训斥令在一旁的我都心生愤怒,莲怎么可以保持沉默呢?
莲下楼经过消毒室时告诉我她想转到去芯车间去。也好,去芯虽比点卤工资低一点,但操作简单多了。
莲来过我家几次,每次来时都会买些水果。自然我也会摘些蔬菜给她,而她每次必 有回赠,弄得我都不好意思再邀她来我家。按说我该为莲的改变而高兴,然而,没有!相反我为她感到悲哀。我不知道这些年,究竟是什么磨去了莲的锐气和霸道。儿时,我是非常非常惧怕她的,如今,她的脾气哪去了?
莲就像山上被水冲下来的一颗棱角锋利的石头,磨去那些棱角是不是比鲤鱼精被观音菩萨 烧去那些鱼鳞还要痛苦?她,一个瘦小的女人究竟经历了多少伤痛、无奈和无助?
莲用祥林嫂似的喋喋不休的诅咒向我诉说:“妈妈的B,这个月才来了十来天, 恶杂(那个)一脸骚籽籽的嘛屁组长就发了我六天的款。我做这么久了,原先冇罚过,一到她手里天天罚天天罚!罚得我黑烟直拱。未必她每回来查我的都装多哒?靠得咯好啊?正好拿到我装多了的?神仙也摸不得个准唻!我怀疑她手里本来就有槟榔,趁机倒出来,栽到我头上……”
“应该不会吧。”我说,“她有必要这样做吗?”
“你不晓得,恶杂鬼报复思想特别重,就是恶回……”
我耐心的听着莲对组长的控诉,真希望能为她分担点什么,同时又寄希望于换车间后的改善。我叮嘱她:“转了车间,你慢一点做,首先把质量做好,养成了好习惯连质检员也懒得再查你。一旦你的质量一次 有问题,组长、质检员每天都会围着你车圈,没问题都能查出问题来。”
莲的脸上有了笑容。她说她找过主任。主任答应让她转。只是要等到次日拿到调单签了字才作数。
第二天,莲来得早 。主任签字后,莲拿着单子,像学生拿着录取通知单一般高兴。我要她找去芯车间的领导签字。”莲说主任要她找部长签字。既然领导这样说,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从部长办公室回来。莲眼睛红红的,她告诉我,部长要她点卤。
其实也在理。因为打小包和点卤同属一个车间 ,用不着转,而到去芯的话手续自然麻烦些。
“我辞工算了!”莲赌气似的,泪在眼框里打转:“本来想再做几个月就有年终奖领……”
即使辞急工也要等到星期二。在星期日和星期一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要帮莲吗?”
我是愿意帮她的!凭直觉,有了点卤车间领导的签字,去芯车间 是会接纳莲的,因为现在去芯正招人。但是……
有人说:“断掌女人是不习惯求人的!”我相信这话是真的 ,因为,我——就是——断掌女人。
凭直觉假如我去求领导……不!我自己的男人现在不也还是“无业游民”吗?嫂子劝过我多次,要我找在总部任职的那个亲戚帮忙让我男人进锅炉房,可我,一直开不了那个口……
莲也是断掌吗? 她会去求去芯车间的领导吗?要她先去找接收车间的领导。人家都愿意接受了,部长自然也懒得多话,送个顺水人情算了,如今闹成这样…… 莲这一走,辞的是急工,要扣钱的,内加外又是……我不敢再往下想,我以前经常为我的断掌而引以为傲,但现在却为了我是断掌女人而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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