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如归,如归。”那声音还在我耳边。我是在梦里?
何溪还是那般年轻,他的眉总有莫名的英气,可笑起来有弯弯月牙,眉间柔情骤现,果真是英俊少年郎。
不,他不是他。他杀伐决断,所过之处血流成河,他连眼都不眨。他无情无理,他的任何妃子,远胜他的皇后。
我是谁?我记得我是他打小一处的玩伴,我是他的师妹,是他一步一步巩固皇位的工具。我徒有虚名,被世人称为贤后。我不爱他。
我快受不住强烈的光芒了,终究还是想睁开眼。是我们的师兄,是南宫城,他承袭了师父的位置。
“你在叫我?”我忍住喉间如火焚烧的干渴问他。
“如归,你醒了。”师兄笑笑,暖如春水。他永远如此,包容,接纳,成全。包括最后我的悔婚。
“他呢?”我不忍问起何溪,我恨他入骨。
“死了……”南宫城也会缄默,也会皱眉。原来,他死了啊。
如归
世界如初生般空洞,没有一物。我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我慢慢拼凑起来,原来,我曾如此以拥有何溪而为荣。
我是护国相府的千金,真正的千金。相府还有一个名为烟华的养女,我眼中的亲妹妹。我师承了清拙大师,众师兄弟里我与何溪、南宫城他二人最亲。
何溪贵为皇子,将来是要承袭君位的。也是要妻妾成群的。他笑起来,双眼有月牙弯弯。重要的是,他只在我二人面前会笑。他才华卓绝,聪明过人,师兄弟多少人对他趋之若鹜,他独独待我极好,他说我与众不同,他说,他想要娶我。
“你是要妻妾成群的人,我才不嫁。”
他挑起我的下巴:“你做最重要的人,皇后。与我并肩看这天下。”
何溪顺理成章做了太子,承位之路却不大顺畅,斗智斗勇,还要笼络人心。我常常随他左右,他总宠溺对我笑:“如归也学聪明了呀。”兴许离他太近,他一步一步的变化五一例外我都看在眼里。慢慢工于心计,慢慢冷酷无情。
南宫城不愿我在何溪身边,与他支持何溪不是一回事。他说,一旦妃子成群,何溪会忘了我。所以南宫城要娶了我。
一纸婚书,刀剑相向。那时妹妹说我耽误了南宫城。那晚不是他们的决斗,是恶人的阴谋,被偷袭的两个人伤痕累累,我为了何溪身中一剑。我在他怀里,胡言乱语说想念着他。
我悔了南宫城的婚。他苦笑,说他终究抵不过何溪,他说,如归,若苦,师兄还在。他依旧在笑,温暖如春水,师兄总是温柔的谦谦公子。
何溪登上皇位的那天,是我们的婚期。龙凤红烛燃遍了整个皇宫,我倚在他怀里,记得他那句话,要我做最重要的人,与他并肩看天下。
后来,父亲空前倒戈向着何溪,后来烟华入了宫。皇后不过是虚名,我如何学得了聪明?如何学得了工于心计?在他身旁那几年,不过想要与他在一处罢了。
烟华成了宠妃,宫中流言说,皇上觉得烟华贵妃像极了年少时候的皇后。他究竟是爱我呢,还是爱烟华呢?
他终究爱着烟华吧,烟华的每一句话他都信。他信了我毒了烟华,他信了我杀了他们的孩子。他的眼里哪里还有柔情?他的眉间只有戾气。
皇后终究入了狱,相府上下株连九族,无人幸免,除了那位养女。我记得我要死了,看到父亲的遗书,知道他们已命丧黄泉。
我恨他,原来一切都不会如初。我常常自叹我们都不再如初,他说情非得已。最终,不过是走到沧海桑田的境地,空空回忆曾经罢了。他的后,早死在遇袭那晚。如今的后,不过是当今皇上的后。我记得,再没叫过他的名字。
何溪
师门师兄弟众多,唯独她与众不同。她是冲冲撞撞,第一个直唤我何溪的人。她明眸如太阳,多温暖。
我想娶她,不是一天两天。我见师兄手捧了一束的花,他说过他心悦她。我等不及,等不到做太子再告诉她。我先了师兄一步,无论如何我也要她知道,我是天底下最最想娶她的人。不远的小道旁我看到师兄的衣角。
我做了太子,第一个告诉如归,她高兴得拥在我怀里,出尘的女子为我而兴奋,单纯可爱。我将她带在身边,日日看着,每每看着她,我便不会忘记初心是什么。看着她,足矣。
师兄一如当初温润如玉,可我也料得到他心有不甘,我终究是要纳妃,他怎舍心爱的女子嫁给这样一个人。他下了婚书,这一天终究都要来。男儿间的较量从来无须拖泥带水,可我不料竟有人借此机会偷袭我们。如归中了剑,为了我。
师兄疯了似的抱起她,许也不许我碰她,他在雨里大骂,她在我这里永远落不了好。我不知所措坐在地上,我不敢碰她,怕她命丧黄泉,怕她消失不见。我想放弃,也许如归在他身旁,她会幸福得多。可我想不到,如归在他的怀里,悄声喃喃,她舍不得何溪,她想念何溪。
无论如何我也要娶她,要她做我最重要的皇后,要她生生世世与我在一处。
可她的父亲不这么想,但凡权大势大的人,谁不想坐上天子的位置?林尽南将女儿如归嫁给了我,她是我的皇后,是我的妻。这只是篡权的第一步。
如归嫁给了我,此生此世我只爱着她。纵使她越发不理解我为何开始杀人不眨眼,为何开始冷酷无情,甚至为何冷落了她。她常在我怀里,半梦半醒说多想念从前,我们都没变,我只道是情非得已。我不愿多说,怕她知道她的父亲是如何的人。她开始只叫我皇上,再听不见“何溪”二字。
烟华进了宫,形势所迫。暗中我知道她不是如归的亲妹妹,她目的那么强,我只有宠着她,如归才能免遭暗算。我说她像年少时的如归,她哪里像?每每夜深我都在如归床前,轻抚她额头……可千算万算,终究算不过蛇蝎心肠的女人。
烟华有了孩子,自己喝了药害死了孩子。林尽南跃跃欲试准备谋反了。一切凑得如此巧合。
我定了如归的罪,她倒在地上揪着我的衣角问我为何如此无情,撕心裂肺问我为何封她为后却将她变成最不堪的人。我不能解释,一切早已不是当初那般简单……我几次到狱里看她,失魂落魄地坐在角落,我想带她逃离,可万万不能。摇摆抉择间,竟让她等到了株连九族的消息,她以为是自己所致,还有托盘里的毒酒,那明明是烟华的伎俩。我来不及见她,来不及阻止她。因为另一个人走到了我的面前。
南宫城,那个笑起来春风满面的男子,她依赖撒娇的男子,他终究还是来了,他知道如归受了多少委屈。剑锋指向我的咽喉。我没想过解释,在他眼中,我已负了如归千万遍。
师兄缄默良久,原来南宫城也会缄默了。倒下闭眼前,我看见他转身走了,那是狱牢的方向。当我醒来奔向狱牢,一切似乎已然明了。
南宫城带走了如归,带走了我的妻,托盘上的酒杯空空,一地凌乱。如归就这样走了?她喝了毒酒?她死了?
蓦然间,喉间一阵血腥的气味猛冲,背后一阵疼痛。我,被人刺杀了。是南宫城,或者是烟华。我想不到,我不想回头看,我闭眼之前,我想看着如归,这样死去。
如归约莫对我太过失望了。我从未保护过她,就连说我没有变的勇气也没有。我征战天下,只怕日后动荡伤害到她,我宠爱烟华,只怕她受小人暗算,我决然判刑,只怕她知道自己的爹爹是如何的人,我还是陪她长大的何溪,可她都不能知道了……
就连见她离世后的模样,也见不到了。一如当初南宫城将她抱在怀里不让我碰,如今也不让我见了。
是了,我负了如归。如归如归,终是无归。黄泉漫漫,我还能追上她么?如归。
南宫城
如归是最开朗的师妹,从小我便看上了她。她说我是哥哥,她把我当哥哥。可她看何溪的眼神不同,崇拜,喜欢,甚至以与他亲密为荣。
那日阳光正好,如归十六的诞辰,我特意采了好大一束她爱的花。还差一个拐角,却见何溪站在她的面前,勾着她的下巴,许她生生世世的情爱。
那是她十六岁诞辰的礼物,她最渴望得到的礼物。我放弃了,或许他们更般配。
可何溪配不上她,何溪将她带在身边,与政事牵连。如归不该牵扯进去,只有我能救她。
林尽南应了婚书,如归没有反驳。我真能娶了她,我心爱的女子,那几夜我幻想着日后的生活。等来的是意料之中的何溪,还有意料之外的偷袭和如归。
如归为了他挡剑,倒在血泊之中。我本就知道他护不好她。胸口的伤口还在撕裂,我疯了般地杀了所有的人,我抱着她,我的如归。
雨下得极其安静,安静的听得到如归的喃喃“何溪,我好想你。我想嫁你……”
她以为抱着她的是他,她想嫁的人是他。她悔了婚约,我笑笑,告诉她若过得苦,我还在。
我走了,皇上皇后大婚,听说场面极其盛大壮观,她应该是快乐的。她喜欢在他背上笑闹,我从未背过她。
时过境迁,我快忘了我爱着的是当今皇上的后。我听到了风言风语。林尽南起势造反,被查早年灭了烟华贵妃满门,皇后锒铛入狱。一切像说书人里的故事般跌宕。
我要去救如归。他既护不了她便罢了,如今却定了她的罪。我想杀了他,可他是皇上,死了便是天下大乱。
如归狼狈不堪,心灰意冷欲饮下毒酒。若非剜心的痛,她何须如此折磨自己?她怕是恨他了。我打翻了酒,打晕了她。她在我怀里就像那晚。我怕她口中再冒出一句何溪,我怕她死性不改。
前脚安顿了身子,后脚听到传来消息,皇上遇刺,在牢里驾崩,手中攥着皇后的玉佩。他终究是死了,可我快活不起来,我从未恨他,即便他如此伤害如归,终究还是爱着她的。我似乎懂了他的意愿,可他再醒不过来。天下终究没有何溪这个人了。
如归醒来,问我何溪呢。她不知,他死了。她疯了,喝了药,一睡不起。
大梦如归
我记得我们总爱在后山玩,后山有石桥,一块一块,每次都要何溪背着我,他的背那么温暖。
我又想起何溪冷冷对我,要将我打入狱牢,他就是不信我没有害死烟华贵妃的孩子。
又想起从床榻坐起来,大师兄说何溪死了。
他终究是死了,我恨不起来。我喝了药,是让人醉生梦死的药。
一梦醒来,窗外阳光和煦,微风将海棠的香吹进屋里。我走出门外,院里海棠树下,白衣男子转过身来,对我浅浅一笑,眉宇间英气都化成了温柔,还有弯弯月牙般的双眸。
我拥入他怀里,何溪,他没死。他是一国之君,哪能这么容易死去?我早该知道他没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