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无法抵达的孤岛
丹阳
第一章:
我是个忧伤的女子。我生性不明媚,我喜欢在夜里望着天花板然后等着天空泛起鱼肚白,我看着云彩如同油画一般虚假而缥缈,我会想到无尽的空间里一次次的死亡。
我爱过两个难以忘怀的人。他们的名字很特别,一个叫陈默,一个叫吴言。后来我站在人行天桥上,夜风拉扯着我粗糙的麻布裙子,视线里的光怪陆离扭曲变形,泪水很快被风吹干,这样脸会很疼。
哦,我是这么用力的爱过这样的两个人。
我是在深夜的酒吧遇见的你。你坐在高脚凳上,右手放在麦克上,哼唱着民谣,目光迷离。灯光那么暗,我举着自己的杯子,敬我的爱。
你说你的名字是语。
语。
你白色的衬衫领口三颗扣子没有扣,能看得到胸口的纹身。是个英文字母E。后来我追问你为什么在身上纹这个字母,你欲言又止,可你还是告诉了我。
我问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吗,你摇了摇头。我问你为什么,你说,人这一生过客太多,万一遇到了特别的人,如果留不住,那就不要记得了。我说,人生苦短,怕你早早忘记,我叫离。
你笑了,我也笑了。
很多时候笑不是因为快乐,而出于礼貌和虚伪。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笑,敏感多疑的我看着你把冰镇啤酒递给我,而没有问我是否不能喝凉的时,我还是一饮而尽。
我在家教中心上班,每天接触的都是可爱的孩子和不可爱的大人。我不明白这些孩子有什么做的不好值得大人们破口大骂,我也不理解为什么要把逻辑里最晦涩的东西灌输给孩子。
当我把这些讲给你听时,你哈哈大笑。你拍着我的头指了指对面的高楼大厦说,你看比起他们我们就是那些孩子。
你住在酒吧对面的居民楼。狭小的空间里,摆满了各种音乐杂志和CD,你的吉他立在墙角,衣服混乱的堆成一堆。我站在这一片混乱里,不知为何感觉到了一丝烟火气。你说你一直想去北京做个北漂,追逐音乐梦想。
我也曾有过梦想。我一直想做一名中学语文老师。老师两个字在我小小的脑子里有太高尚的意味。后来我渐渐长大,人生中出现很多老师,有公正的,有市侩的。慢慢的我发现并不是一个高尚能够概括所有,一个人,有太多的侧面。
第二章:
你说你爱过一个叫逸的女子。你胸口的E就是因为曾遇到她。我不知道这是怎样一种感情,一方面是觉得幼稚,一个二十几岁的人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提醒自己爱过一个人,一方面是对这女子的好奇。
你忧郁的站在舞台上唱歌,我坐在台下,很多女孩儿都会对你投去倾慕的眼光,这些目光不带世俗,可是这里的人没有一个能够勇敢的跨越世俗。
有一天,一个喝醉的人摇摇晃晃的在酒吧里走,他拎着啤酒瓶子晃悠到我身边,我下意识的躲了一下,谁知道他用力把我揽了过去,那个人嘴里的酒气熏得我想吐,我一把推开他,那个人呜咽着像个孩子显得极其的委屈。我有些懵,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你一啤酒瓶子就打在那人头上。血顺着他的脸流下来,我尖叫一声,惊恐的看着你。
你拉着我走出酒吧,脸上余怒仍在。城市的晚风如同低声的诉说,轻轻的拽着人们的衣角,祈求更多的人留下来不要离开。
你忽然转头对我说,离,你知不知道你有一种特别的气质,任何靠近你的人都会被你吸引,我也不例外。
我笑了,我说,语,你太小心了,我不是你摆在窗下的玻璃瓶子,我更不是玻璃瓶里的玫瑰。
你说我一个人坐在暗处,如同一抹暗红在独自生长,孤独,忧伤。我嘴角抽动了一下,忧伤。我爱过的人啊,总是不吝啬用这两个字来描述我,如同我活该以一种姿态在人间行走,世人分门归类,然后将我写入其中。
你丢掉了工作。但你从来不愁找不到。这座小城,同行之间的消息灵通的不行,你刚一离开就有一家酒吧联系上你。
你说你不以此谋生。你不以热爱的事物谋生。
我说我热爱生活,我把谋生当成了生活并乐得其中。
你在的酒吧离住的地方很远。深夜你骑着单车带我去江边,闪烁的霓虹映在江水上,像巨大的调色盘被失手落入水中。车的鸣笛声随着距离变近越来越刺耳然后逐渐消逝,路灯的距离很远,水岸边的亭子里早已没有了人。你把车子扔在木板连成的路边,像个孩子一般雀跃,你的眼睛里水雾一般的忧郁不见了。
你说起你儿时曾在这里游泳,夏天的水凉,你脚抽筋差点就淹死在这条江里。我看着月光撒在你的脸上,忽然看到你久违的孩子气。我心里想,每个年幼的我曾来到这江边的日子里,你都有没有出现。
你忽然神秘兮兮的拉着我往亭子里走,其实我知道你一定是有什么东西要送给我,因为这一天是我的生日。过去的感情里我也曾为了一份惊喜而欣喜万分,现在的我总是保持着一种出于一个成年人的尊重而显示的惊讶。
你递给我一块玉,夜色里反着冰凉的光。我借着月光看,上面有一个离字。你让我翻过来看看,我一翻,是个语字。玉不大,小小的握在掌心里丝丝凉,上方有绳子系着,能戴在脖子上。我戴着刚刚好,它贴着我的皮肤,慢慢变得温热。
符号的意义有时候是这么有仪式感。你偏爱于用符号记录人生,却也温暖了我久久不曾感动的情绪。可是,是不是我们都更爱自己一些,在不断的审视中逐渐懂得规则,然后我们将最想说的话藏起来,选择更舒适的一些来表达?
日出。有很美的光落下来,凌晨三点。
第三章
你是怎样认识的逸呢?你没有告诉我,是酒吧的阿发告诉我的。他说你过去很讨女孩子喜欢,江湖骗术怎能不会几样呢?你偏偏学会了看手相。我不知道是怎样的机缘巧合,你给她说着命运的曲折渊源,目光交错里便有了情愫。
火锅的热气蒸腾,隔着热气我吐着舌头让你帮我看看手相。你脸色不太好看,伸过手来我以为你要帮我看,却是你将一盘虾滑放入锅中。我看着辣椒油飞溅,你笑着说你可不会这些耍人的把戏。
你温柔的夹起几片我最爱吃的香菇放入我的盘中,你说多吃点最近又瘦了,是孩子们不听话吗?
我摇摇头,我说我工作的时候多半是开心的。
你带着微微审视的表情看我,一边温和的给我夹东西。
回去的时候路过一家婚纱店,冷光打在薄纱上透出一股类似英伦皇室的高贵。我愣愣的站在透明的玻璃窗前往里望,傍晚的灯光打在玻璃上,我看见你眼里的难过。有卖花的小姑娘拽着你的衬衫一角。婚纱与小姑娘手里的玫瑰,从未同一时间出现在我的世界里。电影里的梦幻,姗姗而来。
我知道这个小姑娘一定是觉得在婚纱店这里比较容易将花卖出去。可是她不知道,真心这种东西是不能用花来衡量的。如若家财万贯,那么金钱或许可以用来作为标准,可我飘零人间,自知没有资格触碰不交错的世界。如若我看得见赤诚,或许我就能放下俗世的偏见,人世艰难,都说冷暖自知,我也甘之如饴。
我蹲下来看着小姑娘,她甜甜的笑着让我买花。她的指甲里很脏,手上有伤。我说,语,你看,这花上还有露水。你笑着说晚上哪里来的露水,我看着小姑娘的眼睛,嘻嘻一笑。买下了两支玫瑰。
那一晚,我没有问你,你也没有解释。
夜里我躺在床上仰望天花板,漆黑里我回忆起陈默选择离开时的决绝。吴言曾对我说,你生性多疑,其实大可不必,没有谁能毫无保留,你得学会逢场作戏。
我拙劣的学着保护自己,然而天性里的,我很难丢弃。
我消失了一个月。这一个月,我去了B城。B城的人很少,生活节奏很缓慢。沿海的沙滩上我笑着看日落,你不知道,这一刻我是多么的自由。
电话里你问我怎么没有对你说一声就离开了,我举着电话走到落地窗前,海岸线在灯光里隐隐约约,我低声说,想来了我就来了,想回去了我就会回了。你默了半晌说,好,我等你。
我遇见了一个人叫飞飞。他刚和女朋友分手,来这里散心。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没什么难过。看日出的时候,他露出了几日里难得的微笑。
第四章:
飞飞和女朋友是怎么一回事呢?只是知道飞飞被女朋友甩掉了。女朋友现在去了深圳,不会再回来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因为我本身也是藏着心事的人。飞飞跟我说,如果他能留在深圳的话,女朋友大概不会和他分手了。
飞飞说他还会努力生活,说到深圳他总要叹一口气,他说,我还是想去深圳,但不为任何人了。
我不是很相信他这句话。赌气也好,争口气也好,不在乎的话,就不在眼耳口里了。他看到我挂在脖子上的玉,他笑着说,你看看你这块玉,这是能给你挡灾的。我很奇怪的问他,你怎么知道呢?你挺迷信的啊。他笑说,这样的玉都是保人平安的,玉碎了就是给人挡了一难。
飞飞离开B城的时候,只背着背包,背影在夕阳里融化。那一刻啊,我忽然想到他口中的女朋友,大概这个女孩留在了深圳,大概这个女孩想去北京。这个年纪的女孩或许并不单纯,可是总有人莫名的爱着。兜兜转转,总要忘不掉一些人,再在遗忘里往前走。
回去是个晚上,我推开你半掩的房门,光从一个小小的细线蔓延成河。你习惯性的喊我的名字说,你回来啦,我一愣你也一愣。你转过身看见我风尘仆仆,什么也没有说。你倒了一杯干净的水递给我。
我躺在沙发里,疲惫的闭上眼睛。你的手机里播放着我连名字也不知道的音乐,柔和安静。
我回来了我就不想走了。你看着我,轻轻理顺我的头发,你说,那就留下来吧。
晚上你抱着我睡,你轻声呢喃着,她死了。
是车祸,她葬在了南方。
我摸索着玉的纹理,忽然问道,人都有一劫吗?
你没有说话。
十二月,漫天飞雪。北方的小城在风雪里静默无声。我成为了当地很优秀的语文补习老师。十二月中旬培训出差,火车站的人熙熙攘攘,我乘着8381次列车,一路向西向南。抵达南方,有雨,空气湿润。我没有带伞,同行的一个小姑娘叽叽喳喳的拉着我说先去吃饭。姑娘叫可乐。我们吃的上海菜,可乐悻悻的离开餐厅嘟囔着不适应,我们乘地铁回了酒店。
可乐喜欢打扑克。姑娘微胖,笑起来特别招人喜欢。我不愿拒绝,只好和她打起扑克来。女生在一起聊的东西无非是几样。我说到你,可乐略有些羡慕的意思。她说你看一个小有名气的歌手,多帅啊。她说起自己的前男友,眼圈红了。
两个女孩儿躺在床上聊。主要还是她说我听。那个因为家人的阻隔离开可乐的男孩儿,我真替他惋惜也替可乐庆幸。可乐性格很好,笑起来很漂亮,无论工作上有什么坎坷,还是能笑着往前走。多好的姑娘,我多想成为一个这样的姑娘。
不知不觉睡着了,晚上感觉床有些晃,迷迷糊糊的我以为是可乐在翻身,直到有玻璃瓶子碎掉的声音,我和可乐都惊醒。
两个人穿着睡衣跑到走廊,安全通道里人聚集了很多,都在往楼下跑。楼晃悠了几下,可乐被晃到了楼道的另一侧,重重的撞到墙上。可乐惊恐的声音微微发颤,离,地震了是吗?
我一把拽过可乐,心想快跑吧,这当然是地震,难不成是蹦蹦床?
大家聚集在酒店的下面,地震级别应该不大,已经停下来。路上的车因为地震相撞,鸣笛声还有救护车的声音交杂,扰得人心神不安。我和可乐相互抱着对方,都吓得不轻,久久没敢上楼。
作为一个二十多年没经历过地震的人,我和可乐都如同经历生死。回到酒店里,一地的化妆品碎掉的残破样子依旧触目惊心,可乐绕了一圈躺到床上闭眼休息。我看着窗子,里面的自己也面色惨白。
我忽然发现我脖子上的玉少了一半。玉碎了。我想起飞飞说过这是它给我挡了一次灾。手机的屏幕一直闪着,我接起电话,你的声音有点颤抖,你那里地震了?有受伤吗?现在怎么样了?
面对你一连串的问题,我眼泪忽然停不下来,我说,我很好你不用担心,还有,玉碎了。
你说,玉碎了不要紧,平安就好,离,回家吧。
你的声音好听,我蹲在地上,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你说让我回家。回家,这是你第一次说这两个字。家,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个家。
你说回来我们就结婚吧。我擦了擦眼泪,我说好啊。
第五章:
语。
你还是想去北京,追逐梦想吗?你还想离开这座城市吗?你…想清楚你要跟我结婚吗?
你眸子微动,你看着我,眼神里的怜悯和悲伤扑面而来。我忽然有点奔溃,你的梦想为什么一定要在北京,为什么现世的安稳唾手可得你却不要,越是遥远你越要一搏。
我扶着额头,我说,你要不要和我结婚。
你说,要。
我说,你给得了我家吗?到北京后你想过我工作会丢掉吗?你想过我也有梦想吗?哪怕我只是一个想安安稳稳在这里生活的人,你明白吗?
你认认真真的看着我,半晌你伸过来你的手盖在我的头上,我透过你指缝看着你,眼泪忽地落下来。你一言不发,我却泪流成河。
再次路过婚纱店,没有卖玫瑰的小姑娘。你指着一件婚纱对我说,你看你穿上这件婚纱一定会很漂亮。你不知道,后来,我偷偷去试过这件婚纱,那天我在偌大的镜子前,没有笑。
酒吧的人还是很多,你站在台上,灯光洒在你身上,我还是觉得美好的不像话。我呢,坐在下面,胡乱的喝着酒。我依旧孤独的坐在灯光打不到的地方,总是爱流眼泪。微醉着沿着街道走,你跟在身后,有车开过来时,你把我推到里面。
我把头埋在你身上,你大衣的味道带着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我用下巴抵着你,我看着你,吸了吸鼻涕,笑了。
你心疼的看着我,你说,离,跟我去北京吧。
我傻笑了一会儿,我说,语,你为我留下来好吗?
我爱你,可我不能再失去我自己了。你爱我,你也不能放下你的执拗。我们都歌颂爱情,在灯红酒绿里消费年轻。没办法去想清楚究竟是谁爱谁多一些,或者爱自己和爱对方的比较和考量。
我把脸埋在你衣服里,我说,我把鼻涕都蹭你身上,让你欺负我。
你笑着抱紧我,你说,走吧,咱们去吃你最爱的火锅。
小时候看倚天屠龙记,一直以为张无忌会和周芷若在一起,讨厌赵敏一路纠缠不休,最后能得张无忌画眉。我如今回想,明白了赵敏的通透,可惜自己不是周芷若,也学不得赵敏。
语。
只剩下一半的玉我给你留下了。这是第一次我选择先离开。我全部的记忆,得与失,爱与恨,都在这里。我一旦离开,将是没有根的浮萍,飘摇半生,没有依偎。我是不是更爱自己一些?答案我想了很久,是的。我们都带着审时度势的自私爱着对方。
很多美好,很多绚丽,堆砌在一起成了掩饰肮脏和黑暗的羽翼。我爱这世界的光明和黑暗。
你到了北京。你找到了落脚点,找到了愿意接纳你的乐队。我在电话里听着你讲着你的打算,笑着说多好。人的才华,是根本掩埋不了的。如果掩埋了,不是没有才华,而是不够极致。
所以,普通人如我,只能行走在三流的路里,努力生活往二流里去,仰望着一流。我这样的女子,也没有完全被命运驯服,想要的生活里的小满足,自己去拿。
第六章:
二零一六年的夏天,你给我打来一通电话。
我说我现在是一名初中老师了。你高兴的笑了,你说你是真心的为我欣喜,为了自己活,会很快乐。你呢,你在北京签约,是一位小有名气的歌手了。我说,真好,你的确适合北京。
你说那晚你并没有睡着,我推门离开,你眼泪打湿了枕头。半块玉仍然留在身边,你把它放在胸口的口袋。
我半开玩笑的问你,你身上不是还有个E吗?又要那玉做什么?
你哈哈笑了,你说,来北京的话,让你亲自来看看到底还有没有。
我笑着说,算了吧,那还不得被一群小姑娘用目光杀死。
你笑了,我也笑了。
南方的风轻柔,小桥流水人家的小村落几公里外有一个公墓。逸是这里长大的姑娘,葬在这里。我把花束放在她的墓前,我能想象到这个姑娘的眼神里对世界的挑衅。
二零一六年初秋,我给你打了一通电话。我替你看过逸了。你说,谢谢。这些年的愧疚感,你可以放下了,未来的路,你勇敢的往前走。
晚秋时候,听闻你在北京办了一场演唱会。酒吧里的阿发酸酸的说你当年不过就是酒吧里一卖唱的。我坐在一边淡淡的听着,酒吧里的人走了一些,来了一些,还有人唱着,也有人沉醉。大家聚在一起喧闹,我永远是最安静的一个。
有人讥讽的说,一个老师摆什么架子,穿上一样的衣服谁比谁高贵呢。阿发打着圆场笑着说喝酒,我知道我生来带着孤独和偏执,也不愿解释。
真心话大冒险,到了我的时候,有人问我这些年相过几次亲,有没有忘不掉的什么人。
这些年我也相过几次亲了,不过不适合就是不适合。现在有男朋友,是同校的英语老师。说心动也好还是日久生情,爱了就是爱了。至于忘不掉的什么,年少无知时,你唱的民谣,依旧在我手机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