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小,小到傻逼的年龄,我就已经随着父母搬过两次家。第一次,搬到了一个阴暗的土块房里,小小一间,没有隔断,一个炉子。我清楚记得,屋外寒风刮骨,屋内却非常暖和。由于没有上学,没事干,脚比较欠,就爱踢墙上翘起来的涂料皮。墙面成了三种颜色,涂料白,泛潮黄,鞋底黑。开始的时候,父亲还会出去打工,后来家里决定自己盖房子,他的工作重心就转移回来了。忘了持续了多久,反正忙活了挺久,在离这个出租屋南边不久的一个半山腰,我们有了自己的家。当然,南边这个方位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事实上,我直到18岁考上大学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地理概念。新家完工的前一天晚上,我还跟着父亲去看过,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房子。
那就是第二次搬家。记忆里,那会儿我开始上学了。那一片有很多房子,都是“疆飘”打工者们盖的,我也因这次搬家收获了很多玩伴。有年纪相仿的小男孩,也有年纪大,但还没大到成熟那一步的,也有大到成熟,但看起来还打不过我的。他们像每个阶段每一轮的玩伴们一样,从生疏到亲密,再到生疏,再到老死不相往来。领悟到这一点,我总觉得自己参透了人生某种必然规律。那时候的主题就是,上学了在学校玩,早上玩到下午,等母亲打工回来,把我接回家,然后找邻居小孩玩。后来他们中的好几个已经不乐意跟我玩了,因为我做题对的多,而且会背不少古诗。当然,这是母亲的功劳,可能是因为她在少女时期没有完成继读书的想法,所以想让我学的好,并一直学。
在那里,我见识了很多人生演变。有的乖娃娃后来成了小流氓,有的瘦如麻杆,后来连我这种壮汉都得礼让三分。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学习好,一度被认为是清华北大苗子的女孩,因为攀比,开始染头发,买手机,穿一身名牌,后来听说,她辍了学,去了一家发廊工作。在那个房子,我家经历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盗窃案,幸亏家穷,小偷翻墙撞门,翻箱倒柜,到头来也就拿到了十几块钱。尽管那房子住着很舒服,但还是父母被卖掉了,赚了一点红砖钱。后来我还经常去那边的断壁残垣,那里汇集了一大滩脏水,脏水里有无数小蝌蚪,我常常把它们抓回来,一只也没养活过。
在西边不远,父亲又着手盖了一个房子。那也就是第三次搬家,在那里,我完成了迄今人生最大的跨度,从小学,到高中,从未发育状态,一跃成为野生两性大师,下到比我小三岁,上到比我大五岁,有问题第一时间请教我,当然,我也有师傅若干,那简直是我成长中的宝藏男孩们。父亲在大房子的基础上,又盖了一个小房子,说不出来科学依据在哪,但夏天小房子就是比大房子凉快。小房子里有一口井,夏天,父亲和母亲喜欢喝在井里冰镇过的啤酒,而我,则吃冰镇过的西瓜,再牛逼的冰箱,也不抵那口井。在那个房子,我和玩伴下了无数局象棋,打了无数局魂斗罗,也在那里,我考了无数个高分低分,受了无数次表扬挨了无数次打。某个冬夜,父亲突发奇想,带我去吃米粉,吃饱出来了,还带我去蛋糕房,店员说这天是圣诞,有什么什么优惠,父亲不懂,买了一大堆,现在想想,那都是当时最贵的东西。母亲尽管干活再累,每天回来都要检查我的作业、卷子,每天早晨,都会一大早顶着哈欠起床给我做早餐。那段时间的生活经验带给了我无穷无尽的回忆,至今,我还总梦到老房子,它仍然在我潜意识里坚挺,从未被拆迁。
它被规划了。父母租了一个小户型楼房,我上大学第一年回家,司机问我在哪停,我说,不知道。由于租金谈不妥,他俩就又租了一个离得挺远的土块房,有房有院,还收养了一只流浪狗。院子里有一块地,母亲种了茄子、辣椒。西红柿,每次成熟,根本吃不完。那时候有一项重要的运动,就是去看新房子,吃完饭,我们就会过去看一圈,总觉得,多看两眼,它动工就会快一些。那座楼房在原址之上,拔地而起,六层封顶,我家还住在一层,感觉不错,多年之前的生活气息就在窗外弥散。
而我,毕业之后就留在西安了,不知道为什么。一年之内搬家四次,每次都是一贫如洗的状态,也许最重的行李就是故事。今年,照顾好父亲出院后,我又一次回到西安,也不知道为什么。工作一直在换,毕业两年只给了自己一年工作经验,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母亲想要留在新疆,至今不觉得后悔,父亲整天喊着要回河南,至今也没回,我整天喊着要回新疆,至今仍在外地漂泊。也许,我的生命中写着父辈流浪的基因,也许革命才是我这一辈最终的归宿,而我注定要用一辈子时间向北方赶去,且不能风尘仆仆,要满怀甘愿,在龌龊中,在吃喝嫖赌抽中,在老去的身体中,步履不停。
文/满格
公众号/满格同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