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故事
我家的葡萄藤,不知是哪年栽下的,自从我有记忆开始,它就蓊郁了我家院子的上空,成为武康居仁街上一道风景。
我家的葡萄藤01、满院葡萄甜
初夏,褐色的藤蔓绽出点点绿芽,那一张张掌状绿叶,在微风中轻曼摇曳。
外公常把低垂的新枝,轻轻扶上架,让它们卷卷的缠绵在藤上、架上。
嫩绿的须须儿,在空中阿娜地打着圈圈儿,仿佛手指一触到它,就会羞涩地缠着你,那份柔情,让人心生缠绵。
葡萄成熟了,一串串翡翠似的葡萄,摇摆着晶莹的硕果。我们姐妹犹如快活的天使,在绿色的伊甸园里,沐浴着和风,享用着甜果。
外公,站在板凳上拿着剪子,把成熟的葡萄一串串剪下来,我和姐姐在架下欢快地承接着。然后又奉外婆之命,提着满篮子的葡萄,挨家挨户,分给左邻右舍尝新鲜,很为丰收和慷慨自豪。
夜晚,在架下乘凉,大人们摇着巴蕉扇聊天,讲一个又一个故事。我和姐姐躺在窄窄的木条凳上,看星星在婆娑的叶间眨着眼睛,神秘、辽远,意象纵横。
讲累了,听累了,睡着了,梦里都是葡萄星雨。
父亲,上世纪60年代初,作为干部为国家挑担子,精简下放到对河口山里。书生父亲,村人照顾他,让他当了村会计。
忙碌的父亲,到家总在傍晚,他会依次把我和姐姐托得高高的,让我们亲手去摘葡萄。
我会找一颗葡萄,对准夜空中闪亮的星,让它俩重叠,然后摘下那颗熟透的葡萄,直接放在嘴里。星星不再是遥远的向往,而是,含在了口中,有了水灵灵甜津津的味道。
这是童年最美的滋味。
我家的葡萄藤02、葡萄结了青涩之果
那年,风声鹤涙,灾难暗长。葡萄藤急切地绽出了小小的花朵,等待阳光的抚吻,等待成熟的季节。
那是个周六, 我第一次和外婆去龙山走亲戚回家,得到了好多红鸡蛋和长寿钱。长寿钱是我们这一带的风俗,小孩第一次去亲戚家,亲戚给的红包,那年月最大的红包也就二角钱,也许这钱还是借来的。
我揣着红包,吃着鸡蛋,等待母亲回家,分享喜悦。母亲是个小学教师,一直在乡下村校教书,周末才到镇完小开会。
下午,母亲神色匆匆地回家,脸色难看,后面跟着二位母亲的同事,平日里我喊她们xx老师阿姨,今天她们脸露凶相,我吓着了,扯着外婆的衣角不敢看。
母亲对外婆说:姆妈,我拿几件衣服就走,今晚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去哪里呀?我有点好奇,但不敢问!一定是去一个可怕的地方。
临走母亲摸摸我的头:阿红,要听外婆的话。
母亲走了,我和外公外婆,呆呆地站在葡萄架下,外婆突然身子摇晃起来,她顺手抓着身旁的葡萄藤主杆,喊出了一声:天啊,我的女儿究竟犯了什么大罪呀!
整个葡萄架在剧烈颤抖,白莹莹的细骨朵儿,纷纷坠落……
午后的烈阳,透过葡萄架,斑驳的光点照在外婆脸上,凌乱得变异。一个温和善良的家庭主妇,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啊!
从前,曾外祖父母,在乡里开一家小杂货店,他们勤劳节俭,在乡里造了最漂亮的房子,仅一亩六分田的外公一家,就被审定为富农。
唯成分论身份,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劣等人中,富农位居第二。
母亲无疑受到牵连,她这一走,就是进了“牛棚”,和家人咫尺天涯好多年。不让她教书,让她扫地、种树,进行劳动改造。工资每月只发15元。
文革时,父亲被撤去会计一职,被迫和粗壮的山民一起,上山砍毛竹,用双轮车,拉毛竹到武康卖。
和父亲一起生活的姐姐,才11岁,在车后帮父亲推车,一个弱书生一个瘦女孩,艰难爬行在上坡路上,特别是那个长长高高的钓鱼岭,全靠他人帮忙,才能拉上去。
原本外公在武康镇开一家小诊所,做外科医生,此时,也被勒令停业。
一家人,生活入不敷出,祖上传下来的家俱逐步变卖,以维持生计。德国进口挂钟、雕花红木靠背椅、藤条躺椅。。。常常处于讨价还价的命运之中。
那架葡萄藤,昼夜发出难听的呜咽,随着满地的落英在泥水中挣扎、消失,又青又涩的葡萄在风雨中悄然结下,然而等待它的却是灭顶之灾!
人生不知道,转弯处,等待你的是什么!
03、葡萄架轰然倒下
我家斜对面是一所中学,那时的中学生已不再上课,学生都成了造反的“红卫兵”,看到我家的葡萄结子了,蜂涌着来摘葡萄。
我和外婆瑟缩在家里,外公出去阻挠,说:葡萄还没熟呢,不能吃。
有个学生挥着手,朝外公吼着:去去去,我说熟了就熟了。
于是家中的板凳,桌子都被搬到院子里,学生们踩在上面,边摘边吃,把衣兜装的鼓鼓的。
地上满是青青的葡萄,被无知的脚一踩,“吱~~”的一声哀叹,嫩白的细核,蹦在了外面,犹如一颗颗苍白的眼泪。
叶子铺的满地皆是,蔫蔫的瘪卷着,像一张张乞饶的手,无奈又无助。
学生们有的一手吊在架上,一手摘葡萄,有的干脆爬到架顶上,坐在上面,边摘边吃。
终于那葡萄架,不堪重负,“哗啦啦~~”一声,整个架子轰然倒塌!
学生们干脆,在上面踩来踩去,“吱嘎吱嘎”的声音,刺耳又刺心。
好多学生用剪刀,剪了枝条儿,说是要带回家去扦插、栽培。
傍晚,人去院空。外公沉默无语,用柴刀,把葡萄藤,一截截斩断,摞得齐齐的堆在墙脚边。
一架的藤条儿,被一一捆绑,蜷缩在增角,没有了英姿。经风吹雨打烈日烤,没几天,绿叶青果,失却了原有的色彩。最后成了干柴,作了熊熊灶堂中的燃料,化为灰烬。
我家的葡萄藤从此,我家再也不栽葡萄藤。
没有葡萄架的院子,赤裸露的,没有一丝荫蔽,日子像是蜕了壳,无可遮蔽。
童年幸福的华袍,被无情掀走。
04、风雨过后的葡萄藤
几十多年过去了,事过境迁。每每看到葡萄架,总会想起我家的葡萄藤,如果它在那次灾难中没有倒下,生命会延续多久呢?当然,随着时代的变革,我家的葡萄藤也会因拆迁大潮,灰飞烟灭。
世上没有永久的生命,只有曾经的绚丽。
我家的葡萄藤岁月易逝,当年爬在葡萄架上的那群中学生,如今已到花甲之年,一切可好?
这代人,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都遭遇了空前的饥荒。他们在开花的季节,没有好好书读,没人谆谆教诲。闹腾着搞串连、接见,抄家、武斗。回到学校,高喊“读书无用论”,“不学ABC照样干革命”。最后去了农村广阔的天地,接受再教育,成为写入历史的上山下乡知识青年。
当年那青硬的葡萄,酸涩了他们的味觉,也酸涩了他们的青春。那青涩的回忆,一定是他们记忆里的伤痛。
当高考恢复时,他们在深夜里追悔,流失的最美光阴不再倒流。挤在高考的独木桥上,多数人被纷纷挤落下来,一如我家的青葡萄,满地悲叹。
我家的葡萄藤如今,走过别人家的葡萄架,我总会驻足端详,阳光里,和风中,那一串串晶莹的葡萄,悠然自得,生气盎然。说不准它们就是我家葡萄藤的后裔。因为我想起了,那些被中学生带去迁插的葡萄枝儿,不知它们是否在恶劣的环境中成活?是否在今日的春光里延续着生命?
我家的葡萄藤
万事万物,唯有太平,才能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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