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竟然哭了。
还是与肩同宽的一张婴儿脸,隐隐起了担忧的雾。伸出指头尖还是圆的胖指,擦了擦滚珠一样的眼泪。
好好的这又是怎么了?我吓一跳。细问居然是因为——很怕自己没有理想,怕自己不能给国家做贡献!
我真是又好笑又语塞。
我想了想,这么回答她:你真棒!小小年纪就想着怎么做贡献帮助别人,真是好孩子!
女儿很精明,绕开了我的赞美,冷静地问:然后呢?
我说:然后,你这个年龄,十岁都没有,还不到确定理想的时候。你会变化的。比如幼儿园的时候,你说想到街上摆个摊子卖你的玩具;一年级你就想当一个厨师给外公外婆做饭,因为觉得他们给你做好吃的辛苦了;二年级你要学武功打赢班上那个调皮的男孩;现在你又迷上了做科学实验,眼不见就扯了不少花花草草一顿捣鼓到一起,擂出汁水,说是要研究草药给外婆治腿疼……
你自己看看,哦对了,还加上要开房车带我周游世界,草图都画了好多张……
可是,不管你决定了将来要干嘛。有一件事是现在可以做的。
话还没完,女儿就接口,嗯,好好学习!
对啊……于是我就嘚吧嘚地解释,如果没有基础,啥也干不了,比如啥啥啥,举了不少栗子。
女儿静静听完表示接受。
还没等我松口气,第二个问题又来了,“妈妈你小时候有没有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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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总是这样,毫无预计地一语破的,直指人心。
当妈妈的人都有这样的感受,《十万个为什么》是翻不完篇的。经常要华丽丽地掉进娃坑,紧张中有欣慰,一口甜回一口涩,冷不丁地懵圈后百感交集。
你看多少书学多少习,经过多少事思考过多少回人生,灌过多少鸡汤瞒过多少腹黑……
上天会给你个缘分,轻轻把你打回原形,赤裸地面对自己。
还好我是个有准备的人。至少不会交白卷。
孩子看似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漫无边际的问题后面,其实藏着一个再自然不过的现象:她在长大,就像野麦稻菽因着时序的到来,自然要拔节。她的小迷茫小愁绪,其实就是最朴素最萌芽状态的思考:我该做个怎样的人?
我想我无法回答圆满,这是孩子自己一生的功课。在我还天天看着她花朵一般娇嫩的容颜,沉浸在喜爱的感受里,像把玩一颗天赐的明珠的时候,四季更替,树苗在抽枝,小鸟在长翅,她自己悄悄开始了她的旅程。
我无法给出她固定的答案。
我不是一个有理想的人,从小虽然看上去很乖,其实内心散漫无羁。全凭一股子强烈的好奇看待这个世界。
正因为有这种怎么也磨灭不了的好奇,书籍成了我最好的朋友,最忠实的兄弟和闺蜜,我辩论的对手,我问道的师长,我发泄的对象……成了我的魔镜,我漫游的指南,我想象中征战的江湖,我琴棋书画诗酒花的桃源,我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山居,我向星辰大海启程的舟棹,我寻幽访胜与智者相揖的棋局……
我的昆仑瑶池,我的黄钟大吕,我的水墨丹青,我的瓜果我的土地,我掩卷的乡愁,开卷时伸出双手盖也盖不住的黎明晨昏,风雨雷电,野花在原野盛开,远方的云朵在地平线的尽头牛羊成群……
我一直在我的世界里自在悠游。
我选择了一个最安全最省力的方式,尽可能地增广我的所闻所思所历,尽可能地“看到”山外的山天外的天,一点一点长我的骨架,丰我的血肉,照我的生活,明我的眼睛。
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
然而这一切,我没法呈现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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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体的道路,其实千差万别。即算面对至亲骨肉,也是“山中何所有,岭上唯白云,只堪自愉悦,不堪持赠君。”
你还站在人生的门槛,连往里看一眼的自主意识都没有成型。少年之血气方刚,一把利剑破空而来的锐气,很快会来拜访你。为赋新词强说愁,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青年缠缚,会来邀请你。人生的责任,七情的苦乐,也早晚会来考验你。
我不可能现在就教你如何活用哲学,何时有用当儒者,何时淡泊做老庄,何时担当学墨子,何时沉潜以调心,何时独乐以自处,何时需蛰伏以待时,何时露锋芒以入世。
而这一切,我没法掐指一算,精确铺出最平衡的道路,画好最详细的地图。
你是活生生的生命,这是属于你自己的独一份。谁也无法像驯兽一样捆住你的手脚,逼着你打躬作揖。无法像《病梅馆记》栽盆景一样,扭曲你的枝干,为了谁病态的审美强迫摘除你的幼芽。
这是我身为一个母亲的自觉,那也是你该自己拿出的答案,我只能尽可能的帮助和陪伴。
同时也通过你,再重新成长一遍,再回来活过一次。既教给你经验,必要的规则,同时也拼命约束自己放手,站在一旁安静等待,学你一颗赤子之心,默默守护你安全的距离。
我好像只能像当年的外婆一样,活自己的,说点经常有用偶尔蹩脚的话,干点自为明智为主犯二为辅的事情。等待你有一天,终于懂得,终于记起,忽然微笑。
有了自己的幽默感,长出自己的翅膀。
是守护是飞翔,由你自己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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