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松烟袅袅
我的父亲是个极为勤劳朴实的农村人,我对他的印象由三三两两的记忆组成。
(一)
四五岁时去别人家吃酒席,见到白酒我偷偷抿了一口,不出意外没一会儿就倒了,父亲把我放在他肩头,扛回家的。后来母亲回忆到,“你喝完就两颊通红,果然小小年纪不能喝酒。”
之后我上小学了,有一年冬天雪特别大,路很滑我摔了一跤,爬起来没走两步,便又摔了一跤,接连摔了三四回,手也被雪冻的通红,衣服上也沾满了雪,特别冷。
我突然不想爬起来了,觉得自己很委屈,于是坐在雪地里嚎啕大哭。
终于父亲来接我了,等待的时间其实也不长,我却觉得漫长如斯。
父亲又好气又心疼的看着我,弯下腰,说“上来吧。”
“恩。”我说这话时声音瓮里瓮气,听得出来是刚哭过的,趴在父亲的肩上,只觉得父亲的背宽厚极了,也安心极了。
同样是发生在小学,轮到我做值日,那时年纪小,动作很慢,觉得教室特别大,怎么扫都扫不完。
父亲看到别的孩子都三三两两的回家了,迟迟没见我,就到学校里找我。看到我还拿着扫帚在那儿打扫,他笑着说,“我来。”
只见他挥动扫帚三两下,尘土和纸屑就被扫完了,我觉得父亲比童话故事里的会魔法的仙女还要神奇。
最后我和他一同走出教室时已近傍晚,那时的阳光很柔和,父亲手心的温度也很温暖。
(二)
那是中学放暑假时期,已经晚上九点多了,集市上来来往往的人变得越来越少,街灯昏黄,一弯清冷的弦月挂在空中,映着四周格外冷清。
我和弟弟坐在一个路口一人吃着一块西瓜,父亲静静地在一旁抽烟,吐出了一圈圈烟雾,旁边停放着我们的三轮车,父亲的影子被月光拉的很长,身上有落寞孤独的感觉。
我吃着父亲给我的那块西瓜,慢慢地,内心百感交集。那天我们是去县城卖西瓜的,吆喝了一天,还是有好多西瓜没有卖出去。
之前看过一篇文章,作者大晚上看到一个老大爷在卖草莓,大爷只剩一份草莓了,也就值十块钱,可他仍旧站在冷风里叫卖,他觉得那一刻的老大爷孤独极了。
是,老大爷是很孤独,可作者不知道老大爷为什么会这么干,但我知道,为了生活。
对那位老大爷而言,那些草莓他万万是舍不得吃的,重要的是把手头这点草莓卖掉,草莓的保鲜很差,过夜后就坏掉了。
万一有人买呢,就会有十块钱啊。毕竟那是十块钱啊。
我和老爸卖西瓜也是那个心情,再等一会儿吧,万一呢,万一会有人买呢。
(三)
我当然有惹父亲生气的时候,高二文理分科时,他说报理科,理科好就业。我说,“不行,我理科学不会,文科还好一点。”
最后我执拗的选了文科,他叹了一口气后也就随我了。
高考我考的并不好,出分的那天晚上,他在家里用手机查了好多学校,一个一个认真的写在纸条上。他没上过多少学,但他的字写的挺好。
我和我妈那天晚上是辗转反侧,不能入眠,他也是。
报志愿的那天,他来到县城和我妈一块儿给我报志愿,最后他再三看了我报志愿的情况,点了确认。
我看着电脑页面,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我怨他,怨他不该那么早点确认的,因为离报考时间结束还有两天,我朝他发了脾气,之后他一个人回了家,生气抑或是难过心酸我都不知道。
其实更深层次我是怨我自己,是我自己没考好,是我对不起他们。
人的一切痛苦,本质上都是对自己的无能的愤怒。 ——王小波
他一直怕给我报错了大学,(他听别人说有这种可能,把这事儿一直放在心上。)当我把我的录取通知书给他看时,他心里的那块石头仿佛才落了地。
(四)
假如我有天国的锦绣绸缎,那用金色银色的光线织就,
黑夜、白天、黎明和傍晚,湛蓝、灰暗和漆黑的锦缎,
我就把那锦缎铺在你脚下;可我,一贫如洗,只有梦;
我把我的梦铺在了你脚下;轻点,因为你踏着我的梦。
——叶芝《他冀求天国的锦缎》
我踩着父亲的梦。
报道那天,他领着我一同迈进大学校门,办完基本报道手续,他又带我去超市给我买了盆子,水壶,毛巾……就连那天我的床铺都是他替我铺的。
他一个大老爷们,却是如此的心细如发,因为他对待的人是我。
我刚来学校不识路,没走几步就能绕晕了。他放心不下,就借了一个叔叔的电动车,带着我在学校绕了一圈,最后父亲叹道,“学校环境挺好,真大啊。”
“在学校你要好好读书。”父亲语重心长的说道。
“知道了。”我连连点头。
我送父亲离开学校时很难过,那是对未来的恐惧和不确定,就记起了小学第一天去学校时没有父母在身旁的恐惧。
我扯了扯他的袖子,他安慰我说,“没事没事,你要乖啊。”
“嗯嗯。”我会的。
可以哭的地方,只有厕所,还有爸爸怀里。
——《clannad》
大一的一天,我去看望干活的父亲。这才发现他干活的地方脏乱不堪,还散发着恶臭的气味。一旁干活的叔叔眼尖看到了我,把我拉到一边说,“娃儿啊,你是大学生,在这儿辱没了你大学生的身份,赶紧出去吧。”
我回头望了望父亲,发现父亲依然忙碌着,豆大的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滚动。发现我在看他,立马说到,“你快出去。”他那时眼里的尴尬窘迫我看的清清楚楚。
“辱没”这个词深深刺痛了我,我走出去的时候,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扎心”,什么叫“现实的无奈。”一股酸涩涌上喉头,眼泪止不住的在眼眶里打转儿。
还有一次我去看他,发现他脸上有烧伤的痕迹,虽然脸上的痕迹已经恢复了不少,但还是不难看出他受伤时受了多大的罪。想来,若不是我去看他,他打算继续瞒下去。
原来他干完上一份活儿后,(他说,赚得不多,不是长久法儿,干不下去了),又去了建筑工地,做的是电焊工作(工资能高些),但工作时没做好防护措施,所以出了些意外。
我问他疼不疼的时候,他说不要紧,这月工资发了,给我打过去。
父亲跟我说,“你是我眼中的大学生,跟那些早早不念书出去打工的娃儿不一样,你是我的骄傲。”
毕竟我再差劲再废柴,也还是他背着,抱着,辛辛苦苦、劳心劳肺养了二十年的女儿。
(五)
人生就是一列开往坟墓的列车,路途上会有很多站,很难有人可以自始至终陪着走完。当陪你的人要下车时,即使不舍也该心存感激,然后挥手道别。 ——《千与千寻》
《 close your eyes》有一次,我和父亲谈到生死,他告诉我,等他老了,如果生啥病治不好的直接安乐死,他不想受那冤枉罪,也不想拖累人。
我盯着他日渐苍老的面容,知道他说的每个字眼都是真的,而我良久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不是不难过,只是无能为力。
对世事无常,天灾人祸的无能为力,对自己的无能为力。
因为说给父母听的承诺,你得有做得到的能力,不是动动嘴皮子,而现在的我还须得靠他们养着。
父亲总跟我说,你要有一技之长,学着做家务,做饭……要懂事,要不然会饿死的,以后到别人家会受欺负的……你又笨又懒又爱撒娇……
我不放心你,我养不了你一辈子。
我知道,全都知道。
我会好好努力的,不辜负你和母亲的辛劳培养。
上次回家,父亲来火车站接我,他站在出口看到我后咧嘴一笑,满满的开心,四十几岁的男人笑的像个孩子。
他佝偻的身躯,渐生的白发,脸上的皱纹和嘴角弯起的弧度,我都打心眼里喜欢。
后来我再见到你,都比上次更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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