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的原型

贾政有没有原型呢？更有原型，说起来更有意思。有一件事情很古怪，就是贾赦是贾母的大儿子，而且还袭了爵，是一等将军，根据封建社会的伦理秩序，他应该侍奉贾母，应该和贾母住在一起；荣国府中轴线上的建筑，就是后来林黛玉看到的挂着皇帝御笔的那个庭院，应该是他来住。为什么住的却是贾政呢？

书里交代得很清楚，贾政没有袭爵，因为他不是长子。书里面还写了，贾代善死后，皇帝立即就让贾赦袭了爵，又问贾府还有没有儿子啊？说还有，皇帝很高兴。皇帝很顾念贾家在开国时的功勋，立即召见贾政。尽管一见之下非常喜欢，也不能给他封爵了啊，就赏了一个主事的头衔，让他入部习学，后来当了一个员外郎。这官不怎么大。无论如何，书里写的贾政，他的政治地位并不怎么高，至少应该是比贾赦要低。那么，他既非长子，又没袭爵，官儿又不大，怎么会在荣国府里占据中轴线上的正厅正房呢？就说是贾母偏心，能离谱到如此地步吗？而且贾赦对此也心平气和，似乎觉得贾政和王夫人占据荣国府中轴线上的正厅正房是很正常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且我们越看越怪。第七十五回写中秋，又一个中秋，当时贾家已经风雨飘摇了，贾母强打精神组织团圆宴。团圆宴上的座次很奇怪。贾母的右手边坐的全是跟她直系的人物——贾政、贾宝玉、贾环、贾兰。贾赦呢？贾赦应该坐在她右手边第一个啊，他是长子啊。但是贾赦却坐在了她的左手边。这边除了贾赦，还有贾琏、贾珍、贾蓉，很显然全是旁系的人物。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道理很简单，曹雪芹写成这个样子，就是因为他过分地忠于生活原型，他太写实了。这个谜，老早就被周汝昌先生经过严密考证揭示出来了。这是因为，曹寅这个历史原型在小说里面被淡化了，就是贾代善，只剩一个虚构的名字了。曹寅生了一个儿子，是曹颙。康熙非常喜欢曹家，曹寅死后，还让他的儿子接着当江宁织造。曹颙倒是很有才能，声誉也很好，但是健康状况不好，没干几年就病死了。曹寅的夫人，就是书里贾母的原型，不仅成了寡妇，而且也没有儿子了。但是康熙实在是太喜欢曹家了，也特别喜欢李煦，所以就亲自问李煦，说你看一看曹寅的侄子里面有没有好的，选一个过继给曹寅，好让他侍奉李氏，接任江宁织造。后来李煦就很认真地帮他挑选，挑选出了曹寅的侄子曹过继给曹寅，也就是过继给李氏，成为她的儿子。曹又生了一个儿子曹霑，就是曹雪芹，贾宝玉的原型。当然，曹雪芹究竟是不是曹生的，红学界有争议，也有人认为曹雪芹是曹颙的遗腹子，这里暂不讨论。所以曹雪芹是根据自己家族的情况——他的父亲是过继给他祖母的——来写书的。弄清了这一点，再回过头来看《红楼梦》，就觉得它太写实了。贾母和贾政的关系非常淡薄，但她喜欢她的孙子，因为根据封建社会的观念，虽然儿子是过继的，但孙子却是亲生的，可以把他当作自己的骨肉。所以你看，曹雪芹这么写，就是因为他有生活原型，他的父亲就是贾政的原型人物。他并不是李氏的亲儿子，是过继给李氏的，继承了曹家的家业。所以在小说中，贾政住在荣国府的正堂大院。实际上荣国府只有这么一个过继的儿子。为什么他要写贾赦呢？这就是他发挥他的艺术想象力，以及他的艺术虚构了。贾赦在小说里面是贾政的哥哥，其原型也确实是曹没有过继给李氏的哥哥。既然如此，他怎么能住在荣国府里呢？于是他只好在另外一个院落居住。

曹雪芹之所以要写贾赦这一支，主要的动机，我觉得是他想大写王熙凤。王熙凤的原型人物令他刻骨铭心，难以忘怀，他要给这位脂粉英雄画影立传。真实生活中的这位堂嫂，本是他父亲那位并没有一起过继到他祖母这边来的他伯伯家的一个媳妇，他在小说里设定那位伯伯跟他父亲一样，都成了贾母的儿子，这样写起来比较方便，也可以生发出更多的故事，比如鸳鸯抗婚等。曹雪芹一方面使用小说的虚构技巧，一方面又非常忠实地记录了生活原生态里的许多情况。比如他写有一天平儿劝凤姐别那么为荣国府的事情操心，说出了这样的话：“依我说，纵在这屋里操上一百分心，终究咱们是那边屋里去的。”提到府里公子小姐的婚事，需要如何筹划，说“二姑娘是大老爷那边的，也不算”。根据他对小说里人物的设计，王熙凤是贾母长房长孙的媳妇，怎么会“终究”还是要回“那边”？迎春是贾母长房的长孙女，她出嫁的事怎么会与贾母乃至整个荣国府无关？怎么能说是“那边的”，竟可以“不算”？现在我们知道他写小说都是有原型的，贾赦的原型是曹的一位并没有跟他一起过继给李氏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