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头老王背着手晃啊晃地来到西头二柱家,闲着没事,窜门。
二柱正在院里举着根粗塑料管咕嘟咕嘟浇菜园子,见了老王,满脸堆笑,忙招呼着:“哎,王哥,没事走走啊。来,回屋坐。”说着扔下管子,放任水自流。
俩人进屋坐下,老王瞅见二柱家水龙头上正接着那根管子,龙头已经拧到最大。
要说这水龙头,还是后梁村一件新鲜物。以前全村人吃水光靠从井里担。
随着人口增加,牲畜增多,天愈来愈旱,用水的地儿多了,井自然是愈挖愈多,愈挖愈深。
老天给的地下水哪禁得住这么着用:人喝牛饮,浇菜园,浇庄稼地……不几年就耗尽了——吊水桶扔下井去,能“当”的一声碰坏喽。
吃不上水,后梁村的青壮年大多撤走进城务工,只留下些老弱病残。
好在国家政策体察民心,自来水系统修进了后梁村,家家有了明光珵亮的水龙头。
一开,白花花的水夹着气泡就流进了大水缸,流进了菜园,流进了饮牛槽,流进了村民们开了花的心。
外出务工碰了一鼻子灰的人渐渐回来,安安分分的种田,村里又热闹了起来。
老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二柱拉家常,两眼却直盯着那开到最大的水龙头,心里估摸:这大半天了,如此大水量早把菜园子浇透了吧。
老王忍不住站起身来往院里瞧,只看得水已经流出了菜园子,把大概半拉的院都湿了。
老王忙喊二柱,二柱不紧不慢站起身,关了水龙头,把管子拖到自家院里枯井口上,一拧,水哗啦哗啦流进井里。
老王纳闷了:“你这是?”“嗨,王哥,这你还不懂,全村人只计一个水表,我多用点水没人知道,反正到时候摊在大家头上。”
“唉”老王也不好说什么,但心里真不是滋味,勉强多聊了几句道个回见背着手走了。
半年后自来水公司下来查水费,且不说水表上的天文数字让人犯愁,后续的麻烦更叫人心里添堵。
东头有那么孤零零的老两口,没牛没菜园子,因为年纪大了手脚不灵便,那一亩二分地都是靠天吃饭,自然用不上多少水,可摊下来的水费有百十来块。
按村里水费一吨三四块钱算,这岂不是逮住老实人坑。俩老人家一生气,拒不交费。
其他农户也有不服的,都不肯交水费。这下子,贼头贼脑见风使舵的用水大户干脆不交了。
全村人就这么默声不响地拖着,有关部门干着急没办法,一狠心,干脆,把这的水都停了。
这下日子当然又不好过。有钱的农户无奈之下花三四千块钱打了深井,用了号称先进出水技术,没钱的只好去人家那儿担水,每担了个把次便给点钱。
老王也有把年纪了,可水照样得自己担,担一次就得躺床上歇半天。
今天去老张那儿担水,坐下来歇了歇气,跟老张抱怨说:“唉,这人那,百十来块的水费不肯交,就肯花大钱打深井,真是怪了。深井水哪有人家自来水干净,缸里放久了表面粘沥沥的一层,也不知是啥东西。”
老张接茬说:“大哥你别拐着弯磕碜兄弟啊。这不都是不服嘛。像二柱、刘武他们家,养那么多牛,得用水多少啊,水费大头在他们那儿,可全摊到别人头上了,凭什么啊让人交!”
老王叹口气,一言没发,默默的想了一会儿,起身挑上水步履蹒跚地回去了。
不久传来好消息,说老王儿子从城里回来看望老爹,听说水的事后心疼老爹天天担水,就把村民们拖欠的水费都交了,又找自来水公司协议好,给每家每户安上了水表。
村民们感慨:“到底是人家城里开公司挣大钱的人,办事就是利索。”可喜村民又吃上自来水了。
二柱琢磨着现在每人有水表,可不能那样用水了。鼓捣了安在自家水管上的小小水表一整天后惊喜发现,只要把水龙头拧开一点点,水在流但表不走字。
这下二柱子乐了,忙接了根管子到水缸里,旁边桶桶罐罐的摆了一地,等着挨个流满了。
但有比二柱还聪明的,干脆拆开了自家水表,一番探究作弄的小针不走字了,之后安安心心放开了用水。
纸里包不住火,这些事不久被村长老张发现了,训了那么几家,像模像样出台了政策,说要家家户户相互监督用水,自来水只给人喝,浇园子饮牛要一律从深井里担。
政策计划酝酿当晚,老张家人就趁天黑连夜接水浇园子饮牛。
村民大会召开后,刘武家做的更绝,晚上插管子把枯井灌满,白天大张旗鼓地支使几个儿子轮流从井里一桶一桶挑水给村头晒太阳的自家牛喝,向全村人昭示——我家的牛喝的可是井里的水。
一村的人都大动脑筋,使出平生所有的智慧偷水。
半年后公司派人下来计表,每户的表针都只转了那么一点,可一查锁在水塔里的总表,又是个天文数字。
村民们得意洋洋:我家就用了这么点水,看你是不是该照章收钱。
派过来的小后生看了总表,气的心里直骂,再一看每家的分表,忍不住干脆嚷嚷,明摆着就是村民捣了鬼。
村民们笑而不语,在自家炕头上二郎腿一翘,小后生的义愤填膺还不如一个屁引起注意。
打电话请示了上头一顿,公司也拿不出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实在是本村群众的脸皮之厚让有关部门也有耳闻,让父母官也干脆闭了一只眼。
自来水公司受不了赔钱,最后认真开会决策,又派老干部下来做工作,参照总表水量提价,按分表计量算钱,顿时一吨三四块的水提到了十几块。
这也惹恼了村民——怎么,嫌我家用的水少就给我们提价?什么道理?清明世道,人民群众还能这么着让资本家宰割?
村民们都觉得自己问心无愧,受了欺负,于是气势汹汹去找上级部门要说法。得,上头经这么一闹,钱不要了,自来水也停了。
老王担完了水,揉着酸疼的腰,长吁一口气:这后梁村的村民们,啥时候能再吃上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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