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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远在莫西山的村民,祖祖辈辈、家家户户都以猎为生。
虎生在山里生活了二十来年,终于把邻村的叶子姑娘娶回了家。成婚那天,虎生仅有的几个打猎朋友喝了点酒吃了点菜,简单闹腾几下,放下几句祝福的话就散了。空荡的房子立刻冷清下来。
虎生和他的叶子新娘尴尬地面对面坐着,满脸羞涩。
就在这时,传来一阵清脆的敲门声。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虎生嘟囔着起身。
“是来贺喜的!”一个女人的声音。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身穿流沙色长裙、头上嵌着朵粉色桃花的年轻女子,黝黑的眸子,朱红的双唇,标致极了。
“新婚快乐!请收下我真挚的祝福!”虎生感觉掌心被塞了样圆圆的东西,才想说句什么,长裙女子已消失不见。
“是谁啊?”叶子好奇地靠过来。
“一个来贺喜的人,还送了新婚礼物!”虎生在脑海里努力搜索着,可仍是没想起来。“刚才那女人我也是头一次见呢!穿着一条流沙色长裙,雪白的肌肤,看着就很舒服。好像头上还插着朵桃花……啊呀!”
虎生突然刹出自己喋喋不休的嘴巴,瞬间脸色煞白。难道……难道刚才的女人是…是我前几天误杀的糜花鹿吗?
虎生想起前几天独自外出打猎时,对面林子里有个棕色物体猛然冲出,像是经常出没的狗熊,又像是十分罕见的麋花鹿。当时情形有点急促,没有防备的虎生来不及思考便本能扳动了手枪。可是这样的担扰在棕色物体倒下时让虎生越发颤栗不安,莫西村的老前辈们很早很早以前就定下过禁止捕杀糜花鹿的规矩,这可是被当作神灵一样保护起来的珍稀动物呀!他开始担心起自己会因为“屠杀稀有动物”而坐牢或巨额罚款……可,万一不是呢?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运气遇到糜花鹿呢?濒临消失的动物说什么也不可能出现在这座山头呀?恩,一定是眼花了。虎生的这个解释让自己轻松许多。
落日余晖下的树林有种说不出来的美。当虎生扛着长杆枪,迈着轻快地步伐往回走时,他清楚地看见,躺在林子厚厚草叶上的,分明就是一头通身光亮的、斑驳的金黄短毛镶杂在深棕的皮毛里,头上那对好看的茸角异常显眼。虎生望着这头成年麋鹿后背发凉,面无血色地瘫坐在地上。怎么办?怎么办呢?他胀得脸通红,惊慌失措地在林子里搜寻着,应该没人看见吧!他庆幸自己是独自来打猎的,虎生一边自顾重复着“对不起”,一边就在那里挖起洞来。这真的是一个很深很深根深的洞,把麋花鹿埋掉前,他从树上摘了朵艳粉色桃花插在了好看的鹿角上。
虎生向自己的新娘坦白了这个压在心底的秘密,叹出口长气:“我快喘不过气了,你谁都不能告诉啊!”
叶子睁大双眼,怀疑到嘴巴都快合不拢:“真要是糜花鹿,怎么会一点都不憎恨你?该来报仇才对啊!”
虎生疑惑地皱起眉,他也不知道糜花鹿为什么会来祝福他,刚才那女人确实看不出一点恨意,甚至带来了礼物。两人不由地看向手里如琉璃般晶莹通透,热焦糖一样稠密细腻的瓷碗。平滑釉面晕出一圈柔和的光泽,就像掉进流沙里的金子一样闪烁光亮。真漂亮啊!漂亮得仿佛多看上几眼就能被吸进去的流沙瓷碗,漂亮地即使担心被糜花鹿施过咒也要多摸几遍。虎生和叶子对视着,最后还是不舍地把瓷碗收到了柜子的最高处。
日子就这么简单的过着。猎人的生活一如往常,什么都没有发生。这一天,叶子再次瞥见柜子里诱人的流沙瓷碗时,终究没忍住取了下来,把刚做好的米饭盛进了碗里。眨眼功夫,不过是粗糙的再平常不过的米饭,瞬间变得雪白诱人。叶子惊讶片刻后,两只眼睛便笑成了线。
虎生才进家门就闻到了喷喷的米饭香,抓过流沙碗就往嘴里塞。只吃了一口,虎生就感觉出不一样。真好吃啊!这么粗糙难咽的米饭竟变得这般美味可口。该早点用这只神奇的瓷碗才对呀!
自那以后不管是自家种的玉米棒,还是山里摘的野土豆,叶子只要把它们盛进流沙瓷碗,就能变成她和虎生最满足的晚饭。
从此,简陋空荡的屋子塞满了夫妻俩的欢声笑语。虎生的身体越来越壮硕,力气像是用不光的,脚下的劲儿总能让他一口气攀到山顶或林子最深处,连枪法也准得不可思议,捕获的猎物自然渐渐多了起来。虎生成了莫西村第一个盖楼房的人,不仅如此,叶子还连着给他生下六个大胖儿子。他们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流沙瓷碗默默抚摸、擦拭,眼底、心里充满着感激。
「原创·童话」《麋花鹿》I am Begonia2
日子就这么不急不缓地流淌着,虎生和叶子的六个儿子渐渐长大。他们个个都这么健康、善良,秉承了父亲教给的狩猎技术,各自都娶了媳妇生了娃,一大家子其乐融融。
平日从不感冒咳嗽的虎生在某一年的春天染上了恶疾,来势汹汹的疾病居然一下就拿走了他的命。
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虎生死的当天,流沙瓷碗的碗底浮起一只同色糜花鹿。就和当年虎生误杀的糜花鹿一样,茸角嵌着的那朵桃花就像当年的落日般鲜红。从那天开始,虎生家稀奇百怪的事接二连三。
已经变成老奶奶的叶子捧着瓷碗看了又看,白天看,夜晚看,想着虎生看着碗底的糜花鹿,总也舍不得放。她越看越觉得这是虎生的灵魂,在她心里这只浮上来的糜花鹿就是她丈夫虎生的灵魂。她还想起当年虎生叮嘱过不能告诉任何人的秘密。或许,被虎生打下的这只糜花鹿就是莫西山最后一头糜花鹿了吧!说不定,它和虎生的命运就这么合二为一了呢!叶子抹了抹模糊的眼睛,把手中的瓷碗捏得更紧了。
为了继续保守秘密,叶子揽下了整个厨房的活儿。把瓷碗装满食物、收拾餐桌、清洗碗筷,叶子总是最先把瓷碗刷净放进橱柜里。
没多久,叶子的三个儿子随着村里的其他青年一起参军上了战场,留下一家子老弱妇孺。莫西村世代以猎为生,大概是虎生的儿子,个个都有好枪法。再加上令人佩服的胆量和强壮的身体,一定能留下显赫的战绩。
叶子和儿子的媳妇们在无限的思念中走过了春夏秋冬,第二年转眼就到了。远在他乡的儿子们像是突然断了线的风筝,不再有一点消息。媳妇们唉声叹气着,过段时间就会嘀咕一阵:“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呢?”叶子会在这个时候响亮地告诉媳妇们:“没有消息,是最好的消息!”
就这样,她依旧包揽着厨房的活。可是这一天,在儿子们上战场就没再用过的流沙瓷碗又变样了。碗底“虎生”的后面又多出了三只体型稍小的糜花鹿,它们动作一致,像是刚跑出森林乖乖地跟随着。叶子“啊”地一声跌坐在地下,她明白,这三只鹿就是战死在他乡战场上的儿子们啊!叶子伤心地哭喊着报出了三个儿子的名字,媳妇们闻讯进来抱起了老人。叶子呆呆地自语着:“他们死了,全死了,全死了哇!”
媳妇们以为是老太太思儿心急犯下了病,却不知几天后村头真的传来了丈夫们战死的消息。可虽如此,流沙瓷碗多出三只糜花鹿的秘密仍然没有人发现。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直到这个大家族里多了个叫佳铃的小女孩。
3
说起来,佳铃是叶子的曾孙女了。她不同于其它孩子,喜欢跟着叶子奶奶,听奶奶讲故事,帮奶奶缝衣裳,她心疼奶奶一把年纪还独自揽起整个厨房的活儿。她发现奶奶特别爱惜那只流沙瓷碗,每次洗干将总把它收进橱柜的最里层。这一天,叶子在刷碗的时候数起了流沙瓷碗上的糜花鹿,“一只、两只、三只……”
佳铃其实见过这只瓷碗,自己刚会走路的时候碗底的糜花鹿只有廖廖数只,可不知为什么,等到读小学时,碗里的糜花鹿竟越变越多。佳铃走到叶子身边:“奶奶,这只碗是不是有什么不一样呢?”
“恩,是呀!”叶子没有转身,继续数着。
“这图案本来就是这样的吗?”佳铃指着碗底, “我怎么觉得这只鹿变小了呢?” 怕叶子看不清特意使劲戳出了声。
“你在干什么?住手!你这Y头!”佳铃没想到叶子奶奶一直慈祥的脸蛋忽然变得这般可怕。“住手!他是你的曾祖父呀!”
“……”
佳铃真正知道流沙瓷碗的秘密是在叶子奶奶去世之后。她取下瓷碗发现碗底真的多了只糜花鹿时,竟难过地哭了,她抚摸着那只新浮上来的糜花鹿,伤心地抽泣着:“叶子奶奶,叶子奶奶……”
流沙碗底多出的那只糜花鹿和“虎生”那只并肩齐驱,朝着东方奔跑着,后面跟着一群大小各异的糜花鹿。
4
虽然佳铃发现了瓷碗的秘密,但并没有阻挡怪事的发生。家里只要是死去一个人,碗里就会多出一只糜花鹿。渐渐地,最早光滑细腻的釉面已经布满了数也数不清的糜花鹿图案。佳铃二十二岁那年,病重的妈妈离她而去。
“偌大的一个家族到底是遭遇了什么不幸啊?真是可怜的孩子哟!”村里总有人这么说。
可乐观的佳铃却毫不畏惧地独自生活在虎生曾祖父留下的老屋里,她种菜养鱼,割稻收瓜,把自己照顾地好好的。莫西村的长辈们被女孩的勇气感动了,他们给佳铃张罗起婚事来,同样是个善良乐观的农夫的儿子。
佳铃在自己出嫁前的那天早上,拿出流沙瓷碗,不停地抚摸着。 “虎生曾爷爷、叶子曾奶奶、爸爸、妈妈……要嫁人了,要成为别人的新娘了,就在今天……” 声音哽在喉咙,泪水打湿的双眼模糊了佳铃的视线,她确信自己所有的亲人都能听见,这只布满了糜花鹿图案的流沙瓷碗就是她的全部。
才说完,空荡安静的屋子突然有树叶沙沙的声响,接着像是动物在林子奔跑的声音……慢慢,这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像是一群动物一齐奔跑踩踏树叶的声音……
“啊……”佳铃忍不住捂起耳朵。瓷碗从手中滑落下去。砰——一声碎裂的巨响!瓷碗摔成无数碎片。佳铃惊讶地回不过神,她确确实实看到一只只通身流沙色的糜花鹿从瓷碗碎片里跑了出来,一只、两只、三只……排成一列整齐的队伍,数量竟和瓷碗的图案一样。
糜花鹿的队列一致朝东面的山头跑去,那通身的流沙色在阳光下宛如流动着的金子,耀眼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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