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迭，我跟赤玉女尊相比，谁更好看啊？”我坐在“灵蛇洞”边拿起一柄翠玉雕花黄铜镜，仔细地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
“沐青啊，你能不能不要臭美啊！人家赤玉女尊，胳膊似白玉青葱般细嫩，样貌如初菏落虹般娇美，步步生姿，一颦一笑，足以颠媚众生了，你看看你，真丑!”
白迭说这句话的时候怀里还抱了一捆干柴，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将柴举过面前，迅速擦拭了眼里的泪花。
白迭这个人嘴一直很毒，千灵山上的万千生灵都曾经被他恶语中伤过，因他这招人喜欢的性子，平日里没有什么朋友，也就一直陪在我身边。
不过白迭刚才的话没有夸张，赤玉女尊是千灵山上的守护尊者，也是千灵山上万兽敬仰畏惧的尊主。因她至高无上的权力，冷艳清绝的美貌，使得她所到之处，永远有无数妖灵前呼后拥，一些胆小的小妖们就藏在草丛中，默默窥探着女尊的美貌，其中就包括我跟白迭。
赤玉女尊的确很美，我也确实很丑。
300年前，我第一次修炼成人形，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我潜心修炼，食花饮露，长达千年，只要皮囊蜕尽，我就可以幻化成人形，不必长年躲在这山洞里不见天日。
那一天，我满心欢喜，期待着月圆之夜的到来，只要集中精神，受一回蜕皮之苦，便可彻底脱胎换骨。
月圆了，山洞里有树精爷爷白天给我摘来的“万紫千红”，据说万花香气更加有利于妖精提升修为。我看着自己的脚出现了，不是蛇的尾巴，是一双白嫩的人足，接着是腿，臀，腰身，一点一滴，蛇身渐渐蜕去，出现的是凡人的身子，我的脸上开始一阵刺痛，我知道，蜕皮已经到了紧要关头了，脸是最后一关了，右脸开始感受到了新鲜的空气，突然，一只白鼠精闯入了山洞，我打了一个寒颤，瞬间修为尽散，左脸蜕皮失败，留下了一层丑陋的青色蛇鳞。
闯进来的白鼠精就是不久前刚刚修炼成人的白迭，白迭懊悔不已，他不知道他心血来潮的恶作剧会让我修为尽散不说，还毁了一张脸。
老树精爷爷说得不错，这修炼成人真的是一件精细的活，稍不留神，就前功尽弃，好在我幸运，只是毁了一张脸而已。老树精爷爷就是贪嘴，我这紧要关头他竟然喝多了酒睡晕了过去，才让白迭闯了进来。
我真的好失望，跟我一般大的妖精们都已经是貌美如花，甚至还有人去勾了凡间男子作丈夫，小妖娃娃都一堆了。
我在灵蛇洞痛哭了几天便不再沉迷悲伤了。白迭摘了不少野果给我赔罪。并且自愿在灵蛇洞陪了我一千三百多年。
我叫沐青，是千灵山上的一只默默无闻的青蛇，也是千灵山上唯一一只因为修炼失败，导致容颜尽毁的妖。
我倒是看得开，那些小妖们嘲笑我的时候，会向我扔野果核，干草枝，我也毫不畏惧喊骂他们，每次都是白迭来将他们赶跑。
就是一张脸而已，美丑无所谓，至少白迭还说我好看。
后来我每天都问白迭，我好看吗？刚开始的时候白迭会安慰我，跟我说我很好看，后来就意识到我在每天故意打趣他，偶尔也会像刚才那般，直言说我丑，说完就心里愧疚地偷偷掉眼泪。
树精爷爷说我命好，有白迭这样一个能够彼此推心置腹的好朋友，树精爷爷还说我烦，埋怨我跟白迭两个人总是一起祸害他，不是拔他胡子就是揪他头发。但是我们两个每天一起吃喝，一起玩闹，关系好得不得了，不像其他妖精们总是尔虞我诈，天天争吵地盘归属。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撒向灵蛇洞口时，我就已经带着白迭偷偷跑出去了。
老树精爷爷怕我们受欺负，从来不让我二人离开灵蛇洞周边，可是今天，我跟白迭决定去看看战狼擎天。
擎天是狼族最年轻英俊的统领，也是千灵山的守护战神，这一千多年来，关于战狼擎天的传说我听了不少，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对于擎天，我还是很佩服的。
昨天晚上白迭偷偷告诉我，战狼擎天今日回山了，他率领众妖赶走了试图入侵千灵山的凡人军队，并且与之签署了和平条约，就是说，我们千灵山在好多年之内是不会有战火的。
今天，擎天将会在距离千灵山万里外的“竹兰场”接受赤玉女尊的嘉奖。
“白迭，我们躲在这草丛中能够遇到擎天吗？”
白迭拍了一下我的头，手掌捂住了我的嘴，示意不让我继续说。 远处马蹄声阵阵，扬起了大片灰尘。我忽然觉得身后异常，转身就看到了一只狰狞的黄色毛发的妖精朝我扑了过来，我一个惊吓，大叫一声，从草丛里跳了出去，摔倒在小路中间，我起身回头看到了白迭被妖法控制动弹不得。
我朝朦胧的灰尘的方向跑了过去，一声马啸，吓得我瘫坐在地。
我单手捂住了自己的左脸，抬头的时候，看见眼前一张放大了的俊脸，如同深不见底的幽潭，充满了奇异之感。
眼前的男人将我扶了起来，后面的黄毛小妖朝反方向拔腿而跑。
我彻底松了一口气，趴在男人胸膛的时候，感觉着他身体传来的温度，我心里阵阵窃喜。能够得美男子相救，人生何求啊！
这个男人，真是俊朗啊！
“你这样的手段不觉得拙劣吗？”耳边传来男人冷漠的声音。
什么?他误会我了……他以为我是自导自演一场英雄救美的戏码，以求得可以接近于他。
“哈哈哈！你们这些小妖，真的是什么都敢做啊！”
“战狼怎么会轻易被你们所骗？”
“想做战狼的女人太多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战狼身后的众妖喋喋不休，对我极尽嘲讽。
我想解释，却不敢抬头，此刻我的丑陋的左脸紧紧贴着擎天的胸膛，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我的真实模样，人生第一次，我恨透了自己的丑颜，因为丑，我连解释的勇气都没有，我更加不敢面对他，只是将自己脸捂住，一把推开擎天，跑开了。
我三天没有理会白迭，我不愿意跟他做朋友了，他是毁了我容貌的罪魁祸首。我将自己关在灵蛇洞里不吃不喝，我开始在意自己的丑颜了，我突然想到了赤玉女尊，我想同她一般，冷艳美貌集于一身，享受万妖敬仰。
树精爷爷被我晃得心力交瘁，我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哭泣不止，他却还是不肯告诉我获得美貌的方法，他已经活了万年了，这些不同寻常的法子他肯定知道，只是不愿意告诉我罢了。
这天夜里，白迭悄悄地迂回进了灵蛇洞，给我带来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沐青，赤玉女尊封了擎天为千灵山的大将军王，这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殊荣啊！现在赤玉女尊在千灵山上选拔数名艳丽妖娆的女妖，为擎天将军王选侍婢，这是一个好机会，你要不要把握？”
我心动了。
白迭看出来了，我喜欢擎天，心里在意这个男人，千年来，我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一张美丽的脸，想要与他并肩站在一起的勇气，可是树精爷爷说，这世间万物，得失相佐，要想获得美貌，就要牺牲一些东西。
白迭虽然修行浅，但是他比我早生了几千年，有些事情，他肯定是知道的。
“白迭，求你告诉我，告诉我去哪里换一张美丽的脸，我这个样子，一辈子也去不到擎天的身边啊！”我抓着白迭的衣袖，楚楚可怜地恳求他。
“沐青，深山丛林里，有一个绝命神巫，或许可以帮你。”白迭妥协了，后来我问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他说，妖活一世，总要为自己心中所爱追求一次，不然，怎么对得起这一身修为。
绝命神巫，是深山中的买卖人，她不买卖财物，她只收取众妖的灵魂。而这灵魂，就是它们内心深处所珍视的东西。
我不想去换颜了，我害怕失去，尤其是我不知道我将会失去什么，我不敢赌。
白迭说，既然不换美貌，也应该让我有一个名正言顺接近擎天的身份。他给我输了百年法力，维持了我十天美貌。十天过后，我就瞬间恢复到原来的丑颜，十天，我又能怎样，只是，多了一份希望而已。
白迭拿出了自己珍藏的百花佳酿，贿赂了几个差使婆子，让我顺利地成为了擎天的贴身侍女。
云苍宫是擎天的寝殿，我就扮成一个个乖巧的小丫鬟，服侍在擎天身边。
初见时，他误会了我，以为我图谋不轨，现在我只想默默地陪伴他左右，十天之后，就永远离开云苍宫，回我的灵蛇洞，以后再不回来。
擎天单身抚额，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给他端了一盏清茶，轻轻地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只要在他身边，即使他不言不语，我的心就仿佛瞬间经历了兵荒马乱。
“你叫什么名字？从何而来?”
我转身离开的时候听到了他开口。他竟然主动找我一个小丫鬟问话，说得也是，这空荡荡的大殿也就我与他二人而已。
“奴婢沐青，灵蛇洞的一只青蛇妖。”我微微俯了俯身子，回答了他。
“沐青，真是个好名字。”擎天举杯喝了一口茶，继续问道:“你可曾喜欢过什么人，而且多年对她念念不忘?”
看着战狼擎天的落寞伤神的样子，我心里微微一痛，原来这个如冰山一般的男子，不是不近人情，而是早已经心有所属。
“回将军，不曾有过。”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也只好敷衍了事。他难过，我的心会跟着疼，我能够做的，就是陪在他的身边，十天，足够了。
我陪着擎天喝了几杯酒，他喝了许多，醉醺醺地一身酒气，我将他扶回内室，在床边照顾了他一夜。
夜色如水，撒落一片静谧美好，就这般，我与他，过个万年可好?
只是对于我来说，万年太久，只朝夕相处便会心满意足。
我以为一切会照今天这般顺利下去，直到第二天，赤玉女尊突然来了云苍宫，打破了现在的一切。
突然感觉脸上一阵火辣，我叫了一声捂着脸起身，竟然是赤玉女尊。
我没有想到就是昨晚就是轻轻一睡，就已经到了翌日凌晨，更加奇怪的是我竟然睡在了擎天的床上，而擎天此时不知所踪。看着赤玉女尊气势汹汹的样子，我就知道大事不好。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赤玉女尊，才发现她没有以前那么撩人，她营造出的美丽大方高高在上的样子在她打我耳光的那一刻，在我的心里就彻底塌陷，改天一定要告诉白迭赤玉女尊的真面目，她是一个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恶毒女人。
我这样一想，竟然想得愣了神。
“来人，将这个意图对将军不轨的贱婢拖下去，眼睛给我挖了！”赤玉女尊说得异常随意，仿佛我的一双眼睛就如同破草烂泥般不值一文。
平日里最讨厌这些气量狭小的掌权之人，轻易将别人的性命儿戏，我当然不会轻易地屈服，反抗还有希望，如果一动不动就真的会失去一双眼睛了。
我趁着她不注意，将她推了一把，恢复真身从墙角溜了出去。
第二天，我就成了千灵山众妖皆知的通缉犯。该死的擎天，我就是为了照顾他才去了他的房间，可是我出事了他却一声不吭，不过转念一想，我只是一个侍女而已，谁会将一个侍女放在心上。
灵蛇洞已经围了不少赤玉女尊的喽啰，白迭在那里着急不已，我不敢回家，只好另寻去处。
刚刚走了几步，就看见几个喽啰突然出现，他们将我团团围住，彼此小声窃谈，很快他们就暴露了真实嘴脸。
“这妞长得不错啊！”
“看样子是个雏呢！”
……他们的吸口水的声音令我恶心，都怪自己修为不够，不然怎么每次都落在这种境地。
刚想溜，就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了，这些小妖，手段真是卑鄙，这下凶多吉少了。
他们身上的恶臭味离我越来越近，我却无处躲闪，突然发现这群小妖痛叫一声，而我，则被一把抱起，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云苍宫了。
“擎天，你……你救了我……”我一紧张就说话结巴，更加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不敢相信。
“你就安心住在这云苍宫，住多久都无碍，一切有我。”
擎天的话让我感激不已，竟然听得落了泪，如果我不是现在这般美貌，而是之前的丑女容颜，他会如此待我吗？
这八天，我跟擎天相处得极其愉快，他更多时候不是冷漠的战狼，而是一个温柔的友人。
他会主动找我学泡茶，会教我弹曲子，睡觉之前我们会下棋。
这天夜里，我早早上了床，原本我只是闭目养神，假装在床上睡着的时候，他竟然吻了我。我瞬间屏息不动，出了一身冷汗。
“你再这样不呼吸会把自己憋死的。”擎天说得异常温柔，他竟然发现了我装睡。既然如此，我就索性勇敢一把吧。
“擎天，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不是。”
“不是你为什么要偷偷亲我?”
“我怕直接亲你你不让。”
……
这个男人，还能再可爱一点吗？
我听得羞红了脸，明明是喜欢我，还不承认。情话说得真动人。
“你要直接亲我，我也让……”我小声嘟囔着这一句话。
第十天了，我的脸马上就要变回去了，变得丑陋无比，到时候，擎天将有何反应，突然间，我想逃了，给他留一个美好的回忆也好，何必让这一张丑颜毁了我们之间的甜蜜过往。
赤玉女尊又来了，我躲在内室不敢出来，被她发现了，不光是我，估计擎天，都会荣宠尽失。赤玉女尊跟擎天的对话全部被我听了去。
“擎天，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藏起了那个丫头，真是可笑，她还以为你对她一见钟情了呢，不过是因为那张跟你夫人相似的脸罢了。”我听见赤玉女尊寒冷的声音，一字一句，如此清晰，又甚是模糊，因为我的身体感觉已经被她的寥寥数语轰炸得粉身碎骨。
这张脸，就是一个祸害，原来他说爱我，就是因为这张脸。
我不想再听下去，我下定决心彻底离开，我回到灵蛇洞的时候脸已经哭花了。树精爷爷盘腿而坐，一言不发，任由我发泄自己的不满和悲伤。
“爷爷，我不要再理会擎天了，狼族的人都是冷血动物，他们没有感情的!不是，擎天有感情，他都给了那个女人，我陪了他十天，他竟然一直在欺骗我，爷爷，他根本就是个没有心的人……”
“孩子，”树精爷爷长叹一息，“他不是没有心，他是把心都给了你了呀！”
……
我决定去云苍宫找擎天，跟他说清楚一切。
去云苍宫的路上，我脑海里一直回忆着树精爷爷给我讲的故事，那不是故事，那就是我的曾经。
千年前，我就是战狼的夫人，陪他征战四方，杀敌无数，也树敌无数，一次妖族混战中，我被偷袭，心脏损毁，修为尽散，变回了青蛇，擎天将他的心脏给了我，我才有了重新修炼的机会，这一修炼，就是万年，而我，也彻底忘记了擎天。
妖族传言，战狼擎天冷酷无情，嗜血成性，是因为他真的没有心，他的心，早给了我，只有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会有温度。
赤玉女尊多次对擎天威逼利诱，擎天都不愿意娶她为妻，因为擎天，一直在等我，等他的妻子，沐青。
云苍宫内，一片死寂，一群小妖跪在地上战战兢兢，浑身发抖。
擎天的怒气震慑着它们，整个云苍宫都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
我出现在擎天面前的时候，他的脸变了又变，他不敢相信我会再次回来，生气，失望，愠恼，在我出现的刹那，都变成了欣喜。
“擎天，你的妻子沐青，回来了。”
擎天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看着我，静静地落了泪。
已经第十一天了，按理说，我应该恢复原样了，可是奇怪的是，我的脸，还是这样美艳？
擎天随我回了灵蛇洞，我想去找白迭问明白，洞里空空如也，没有一点白迭的影子。
树精爷爷说，白迭去找了绝命神巫，他用自己的生命为我求了一张无痕的美颜。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趴在擎天的怀里哭泣不止，我没有想过，要以白迭的生命来换美貌，更加不想失去他来成全我的爱情。
白迭于我，是亲人啊，这千年来与我寸步不离的亲人啊，我心痛不已……
“丫头你别哭啊，听我说完，白迭因祸得福，他呀，已经成仙了，你有所不知，绝命神巫其实是神界使者，她万年来都是见惯了自私自利为自己谋求利益的妖精，只有白迭一人，这份牺牲精神，才是伟大。”
树精爷爷的一番话，终止了我的哭泣。对于白迭的离开，我还是舍不得的。
“沐青，其实你的脸从来就是半边青鳞，当年我娶你为妻的时候，就是如此。只要是你，样貌我从来都不在意。”擎天的话更加让我震惊，原来不是白迭害我毁容的，这么多年，我误会他了。
我放在心上不能坦然的容貌，擎天竟然从来不在意。只要是我，丑的美的，他从来就不在意。
很多年以后，我问擎天，当年他是如何发现我的，如何找到我的，他竟然狡黠一笑，反问我，“你以为当年那个黄毛妖精为何在小路上对你下手?”
原来是他安排的，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就已经被他提前算计好了，算计也好，我们幸福就好，千年，万年，携手共度，到岁月白头。
只是偶尔，我会想起，那个为了我愿意失去生命的白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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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祭·丑颜（南风未起，念你成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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