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终都不愿说姥爷是一个重男轻女的人,我觉得那会破坏他在我心里的形象。不过我是家里孙子辈当中的第一个男孩,同时,尽管我自己从不愿承认,我也是受到偏爱的那一个。
不过对于一个七岁的小孩来说,偏爱又代表什么呢?虽说这个被偏爱的事实随着我年龄的增长变得越发明显,可是对那时候的我来说,我与我的表姐表弟们,也都是一视同仁地得到了同样的胡萝卜素吧。当然这一切都是看起来的这般公平,直到姥爷偷偷塞给我那一串铃铛。
那串铃铛个头并不显眼,甚至比那些穿在钥匙环和狗链上的小铃铛还要小,那些泛着绿色的铜锈和古色古香的造型,对于现在这个快二十岁的青年人,可能还意味着不小的一笔收获,但对当时那个我来说,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连串谜题之上用来点缀的另一道小锁头。只是让这个谜题显得更加诱人。
虽然姥爷偷偷交给我这串铃铛的时候,反复嘱咐我,除了要保管好以外,绝不能把这铃铛的事告诉任何人,甚至我都不该就这铃铛提出任何的问题。可是谁能阻挡一个七岁小孩的好奇心呢?
这铃铛很快成为了我生活中关注的焦点,虽然为了不让别人看到它我将它收进了我的小木盒里。但每天放学之后,我必然是冲回家之后便假装写作业藏进房间里,偷偷拿出铃铛攥在手心里。有时将它悬在耳边轻轻摇晃听着铃铛随着我摇晃的力度和频率的不同产生的声音,有时用科学课实验用的放大镜看着铃铛的每一处花纹,有时只是用铃铛贴着自己的身体幻想着铃铛会像金色飞贼一般神奇的打开。可是我的一切研究都是徒劳,铃铛的秘密不知是被掩藏得太深,还是铃铛跟本没有什么秘密。铃铛只是偶尔闪着铜绿。
我下一次看到铃铛已经是十年过去了,我的学业渐渐忙了起来,随着学业来的那些人与人之间的麻烦则填满了学业以外的一切时间,我变得不再好奇铃铛的秘密。它就那么一直收在我的小木匣里,几乎被我遗忘。而姥爷,也度过了人生的最后几年。去世前两年他被确诊脑子里长了一颗肿瘤,可是他因为年轻时做工人留下的尘肺病早就蛀空了他的身体,以至于任何企图取出瘤子挽救他的生命的的手术都无法进行。就这样姥爷回到了家里,静静等待他的死亡。而这颗肿瘤也让他变得越来越糊涂,直到最后的最后,就算是大便之后也不能自己擦干净屁股。
直到现在,似乎姥爷的死亡都变成了尘封的往事,在我的心里产生的波动也从汹涌的波涛变成了石子掉入池塘时候水面的扰动。而我也该收拾行装离开中国,前往我的下一个目的地了。而在我收拾自己的陈年旧物时,我再一次发现了木匣子和铃铛。
说实话,铃铛没有秘密已经成为我彻底接受的一种事实,我都成年了,哪个成年人还会相信这样的孩童幻想呢?不过我还是轻轻地拿起铃铛放在耳边,轻轻摇晃。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铃铛的声音依旧清脆,只是这一次除了声音,还有落下的灰尘随着铃铛的摇动飘散在空气里。当灰尘颗粒飘过台灯的光柱的时候,它们挨个被照亮,仿佛一场陈年往事的狂欢,随着铃铛的声音尽情起舞。混乱,模糊,缺少力气,却难以平息。而我仿佛也看到铃铛,随着灯光和灰尘,闪烁起了那个七岁的夏日午后的铜绿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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