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一九九六年元旦前的一个正午时分,方舟仍就浑身疲软乏力,晕晕乎乎地赖在被子里无法起床。正在懵然无知之间,却给人叫醒了。方舟努力地睁开眼睛,原来是老爸站在床前,也不知他老人家怎么找到这间偏僻的出租房来的。
方舟就读的系是个完全独立的分部,相对于沸沸扬扬的大学本部来说偏安于另一处城区。因为并没有营建学生宿舍,城区的学生须走读,城区外的学生得在附近居民家租房子住。方舟喜欢独来独往,独自租了间房子,每月得冤枉花去人民币伍佰许,这在当时应当算作一笔不菲的开支了。
“瞧你软遢遢的,到底怎么了?”父亲关切地问道。
方舟只是懵然地哼哼了一声,便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还没看过医生吧?”
“不是昨晚才得的吗!”仿佛半梦半醒之间,方舟挣扎着搭话道。
“到底是哪里不舒服嘛?”父亲将手伸向方舟的额头感觉着他的体温,“哟,好烫!”
“还说呢,叽叽咕咕地折腾了一整晚,鞋跟都跑断了。”方舟埋怨道。
“要不我背你上医院吧?”
“可别,这是在学校。”方舟当即予以否决。他知道父亲很会献殷勤,大凡接触到他的人,没有不被他那股黏糊劲给粘住的。方舟可谓洞烛其奸,处变不惊,心里早已经腻味透了。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在方舟却不尽然。他为人处世有时刻意的冷淡,未尝不是因为父亲的缘故。像长了后眼睛似的,方舟总在反观自己,唯恐沾惹上老爷子那些油腻腻的怪毛病。
“怎么,翅膀硬了,就不想回家了。”父亲赔着小心说笑道,言语间分明让人感觉着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悲凉来。方舟可是“十·一”都没顾上回一趟家,转眼间已是新年在即。
“反正这又不是第一次!”方舟仍旧不依不饶地揳着钉子。
“你就一点都不想家。”
“想谁?想你,还是那一堆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姨太太们?”儿子如是讥讽着父亲,却分明看见父亲齐耳根都涨红了。怎么,父亲也有感到难堪的时候?方舟暗自想。自从母亲因故去世后,父亲一气续了好几位。人说他艳福不浅,换女人跟换裤衩似的,大约要想维持婚姻之忠贞,只有委屈他老人家终身不换内裤了。
“我特地来接你回家的。”父亲很是无奈地申明道。父亲这次怎么了,如此企盼着做儿子的自己归去,方舟不免感到很是狐疑。
这时方舟猛地掀开被子,靸上拖鞋,三步并作两步就往外冲,一边跑还一边喊道:“不说了,来不及了。”他可无从抗拒这种一触即发,一发而不可收拾的本能冲动。
不一会儿,父亲也走近“脱衣来的(TOILET)”,递来一卷手纸。
等方舟回到卧室,床铺业已整理过。被子充气似的富态,父亲正给他更换着一床新被子。新被子整整齐齐地铺在床上,不再揉着面团。床头砌墙似的堆着满满一撂书,煞是壮观。有几张残破不堪的废纸,老爸正想团起来扔掉,被方舟一把抢过来,折折叠叠,重新夹进书页里。
仔细想想也该回趟家了,离家多日,别的都不惦念,母亲却是他无法忘怀的,方舟这样思忖着。来学校报到之前,他并没有向谁道过别,就只给母亲拜祭过,母亲才是他心中唯一的挂念。
——方舟曾经拥有一个幸福愉快的童年。在方舟的记忆中,父亲和母亲都曾对他关怀备至,呵护有加,形同一把密不透风的保护伞。那时的方舟天真聪颖,活泼开朗,父母视他如掌上明珠。本来家里还有另外两个小鬼的,最后却只剩下了他,按照乡里的说法是命里相克,父母却因此更加疼爱他了,唯恐有什么疏忽怠慢了家中这唯一的宝贝疙瘩。
可惜在十岁那年,方舟的童年便结束了。
那是四年级的暑假,母亲旧病复发,一家人匆匆忙忙护送着母亲进了区人民医院。办妥住院手续后,父亲推说公务繁忙抽不开身,吩咐方舟代为照看一阵。
方舟寸步不离地守候在母亲的身边,心里蓦然滋生出一种宗教般的虔诚意识,仿佛一夜之间便长大了,成熟起来。他感到自己身上肩负着巨大的责任,偏执地相信自己精心细致的守候会感动上苍从而创造医学都无法创造的奇迹。
方舟的一举一动母亲全看在眼里,对此母亲也不禁啧啧感叹:“没想到我们家方舟也学会照顾人了,简直跟你爸爸一样细心。”
三天后,检查结果出来了。院方通知母亲说得立即转院,让方舟尽早通知家里做好准备。
方舟立即给父亲所在的单位打电话,电话那头却告知父亲不在岗,怎么也联系不上。处在这样年龄段的少年都是分外敏感的,任何人生际遇都会被无限制地放大到令自己无法预想、不可收拾的程度。如同世界末日降临似的,方舟十分担心因为自己的拖延耽搁了病情,跟母亲商量一番便匆匆踏上回家的路途。
方舟心急火燎地赶到汽车站,却正好错过了末班车。从区中心赶到方舟所在的汉南农场有近三十公里的路程,此前方舟只是偶尔坐车经过区里几次,路况并不很熟悉。犹豫有顷方舟最终还是决定连夜步行赶回家将母亲的病况亲口告诉父亲。
那时候,通往回家之旅的羊肠小道仅仅敷以简单铺就的砾石,崎岖蜿蜒。方舟穿着一双当时几乎全国通行的塑料凉鞋便风尘仆仆地往家里赶,他无法预料等待自己的将是怎样的遭遇和变故。
匆匆忙忙走了不到一小时,右脚的鞋帮便断掉了。好歹穿着这只破鞋坚持走了没多久,方舟分明感觉到不争气的凉鞋袒露着锐利的尖角不断地摩挲着他的皮肉。不一会儿,一阵异样的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才恍然醒悟脚踝已被磨破了皮,使得他每走一步都得承受着巨大的痛楚。
方舟恨恨地扔掉这只凉鞋,仿佛木头人匹诺曹般一瘸一拐地行进着。不久他便开始为自己的草率决定后悔不已了。一路上,不知有多少石子迫不及待地硌着他娇嫩的脚板,每硌一下都令他心里直发毛。这会儿方舟甚至在思忖自己是不是应该返回去将那只破鞋拣回来,只是因为实在不知道那只鞋被自己扔在那个旮旯里才作罢。
不久,另一只凉鞋也闹起了情绪,无法发挥余热。方舟很自然地便想还是将就将就吧,虽然这种一瘸一拐的滋味并不叫人好受。然而,这只很可宝贵的破鞋偏偏要给方舟制造许多的麻烦。鞋子时不时地滑脱,千方百计地折磨着他痛苦的神经,一点都不体谅方舟的苦衷。终于,方舟痛苦地省悟到人世间的许多事情是牵强不得的,他不得不恨恨地扔掉了硕果仅存的这另外一只鞋。
现在方舟只能赤着一双稚嫩的脚板行进在凹凸不平的道路上,数不尽的石子肆无忌惮地舔着他的脚芯,让方舟不胜其烦。硬着头皮行进许久,方舟却逐渐习惯了这种感觉,看来人们常说的“虱多不痒,债多不愁”还是不无道理的。
正当方舟为克服这一困难而欣喜时,猛然间他却感到一种更为刻骨铭心的疼痛,令他简直无法立足了。方舟赶紧停在原地不动,慢慢地抬起脚。凭借着远处村庄依稀照射过来的昏暗的灯光,方舟很可以发现自己的脚正汩汩地流淌着殷殷的鲜血,原来是一块碎玻璃嵌入脚板心,豁开了一道大口子。方舟赶紧俯下身来,清除着这一障碍。
“啊!失血这么多,我不会马上就死掉吧?”方舟不无悲哀地想,在往常这注定会使方舟难以承受,这忽儿却使得方舟有说不出的欣慰与快感,他心里猛然滋生出一种疯狂的意念,使得他耽妄地认为自己的苦与痛一定能感动上苍,减轻母亲的疾病,使得母亲能够转危为安。少年时常会自觉不自觉地滋生出种种莫名其妙的负罪心理,在这瞬间即便是让方舟死去他也会无所畏惧的。
这一想法没能持续多久,摆在方舟面前具体而实际的困难是他已经不能正常行走了。方舟忖度着,犹豫着,最终决定将自己的长裤扒下来,撕扯成一条条的裹脚布包扎在脚板上赖以前行。于是乎方舟又可以因为自己在这样炎热的夏日里居然穿了条长裤而庆幸不已了。
此时天已经完全阴暗下来。这是一个没有月光甚至没有星光的夜晚,刮着一阵阵久违的风,驱散着浓浓的炎热。只有偶尔几许零星的萤火虫仿佛从坟墓里释放出来的鬼火似的在他面前游弋。方舟极尽夸张地想象着会有那么一个厉鬼从坟墓中跳出来一把就将自己抓进坟墓里,这使得方舟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是的,他也许不怕死亡,却无从摆脱一颗幼稚的心灵面对鬼神的恐惧。
方舟的心里却还有另一重顾虑,无边的黑暗使他一点也看不到前面的道路。他不得不一次一次停下脚步,仔细地辨认着方向。不幸的是他的这种努力往往归于徒劳,根本无济于事。
要是迷路了会怎样?方舟询问着自己,会不会从此成为孤儿,甚至枉送一命?方舟的头脑里浮现出这样一些终极性的忧虑,此刻,他幼小的心灵里还只习惯于非此即彼非生即死地思虑及诸如此类的问题。因为感觉着正濒临死亡的边缘,方舟幼小的心灵悲悯而无助地呜咽着、哭泣着。
一路之上,方舟不时会撞在大树上,掉进路边的坑道里。这时方舟忽然感觉到头顶上道路两旁浓密的树梢之间似乎留下了那么一段空白,透露出某种朦胧可辨的行迹。方舟只能每每驻足认真地辨认着头顶那一线若隐若现的空白才能感知到前进的方向,虽然每一次的辨认并不能保证他走出多远的距离。
他就这样走走停停,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却蓦地觉察到自己家所在的农场就在前方,虽然这仍旧只是一段模糊的轮廓,不过这却已然足够了,他的心里顿时涌现出一种豪迈的情绪,是的,不管怎么说他战胜了死亡,战胜了黑暗,也战胜了自己。他不需要再辨认前进的道路了,或许先前所有的徬徨与困惑都是不必要的,他只需要一往无前地向着回家的方向一路狂奔就行了。
当方舟气喘吁吁跑到家门口时,时钟“当、当、当”地敲响了三下。怎么,都已经凌晨三点了,方舟自我感觉着像是归来的英雄,尽管在不到一个时辰之前,他甚至像最胆怯的懦夫那样已经到了屈服的边缘。
此时家里静悄悄的,只有蚊子以及老鼠在唱着协奏曲。他喊了声“爸爸”,却没有人应声。简简单单地冲洗一番之后他便疲乏地躺下了,顾不上饥饿和酷暑,甚至顾不上蚊帐内嘤嘤嗡嗡残余的靡靡之音。还在路上的时候方舟便只想打瞌睡,只觉得两腿打了桩似的挪不开步。好不容易捱到家,这会儿可实在支撑不住了,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不知什么时候,门“咣当”一声被撞开了,忽然传来父亲和一个女人的嬉闹声。女人将父亲送到家门口便想抽身而去,却被父亲拦住了。“你还想去哪里,来了就别想走。”父亲劝说道。
方舟从无止境的恶梦中被惊醒,即使他少不经事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真想冲上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可就是抬不起腿来,总感觉有什么压迫着他,使他无法动弹。也许他很疲惫,也许他是害怕。直到多少年后他的脑海里还会无休止地回想起这样的一幕往事,此后的他总会不断地谴责着自己当年的怯懦,并为此忏悔,追悔莫及!然而在当时自己为什么害怕?因为自己,因为母亲,还是因为父亲,他却不明白。房间里很快恢复了平静,一股浓浓的睡意重新控制着方舟,没容他再费思量,便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睛。
那是一个令方舟终身都难以忘怀的夜晚,因为接连不断的梦呓。奇怪的是方舟的梦境简直如出一辙,虽然在演绎着不同的版本。他每次都会梦到那个女人,一忽儿她长着仿佛牛一样的生殖器,也像牛那样伸展开四肢拉着怎么也拉不完的长长的尿液;一忽儿她又变成一条美女蛇,在给自己一个短暂的微笑之后迅即露出狰狞的面孔要将自己吞噬掉。刚刚经历过死亡挣扎的方舟又在梦境中重复着这样一种死亡的体验。
可气而可笑的是翌日清晨,方舟却装作一无所知刚刚从外面赶回来的神情走到父亲床榻前,向父亲传达着医生的叮嘱。女人很早就溜走了,夜间方舟又再度被吵醒,听见女子嗲声嗲气地呼喊着父亲。父亲只哼哼一声便憨憨睡去,女人满含悲怨地走掉了。
父亲不无疑虑地望着仿佛横空出世的儿子,大约猜测到方舟并非毫不知情的。只见父亲不动声色地在抽屉里翻拣着,拿出厚厚的一扎钞票,也不叮嘱些什么,撇下方舟便急匆匆地赶往医院。
方舟独自一人留在家里,因为体力的极度透支,因为长时间的精神紧张,总之是大病了一场。他像发羊角疯似的胡言乱语着;打摆子似的,奇冷难受,感觉着自己被困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之中不停地走啊走,却怎么也走不到尽头。直到最终完全被一片厚厚的积雪所覆盖,倒在无边无际的雪野里。在这样一个异常炎热的夏日里,方舟却分明体味到一种极度的悲凉。
——许多年之后,方舟还是会不自觉地重复着这样的梦呓,他感觉到一种从内心深处渗露出来的无法抑制的寒冷,急切不安地想要摆脱那片茫茫无际的雪野,那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每次梦醒时分,方舟都会怅然许久,似乎这样的梦境昭示着自己内心深处始终无法摆脱的一种魇症。
幸好一位邻居走进敞开着大门的方舟家,似乎是要借什么日常用品,无意间发现躺在床上正谵妄呓语的方舟。邻居赶紧四处寻访他的家人,最终找来他的舅舅,这才将方舟安排进了医院。当然所有这一切都是在方舟浑然不觉的时候发生的,当舅舅将这一切告诉方舟的时候,方舟却并不敢置信,就仿佛一个酒鬼怎么也不相信自己已然醉酒似的。
一个月之后,母亲终于平安归来。期间,方舟还曾亲往病房里探视过、陪护过。母亲似乎痊愈得很快,动了次大手术,病根也被全部切除了。
这以后,方舟曾多次窥见父亲和女人厮混在一起。他却鼓不起勇气来阻止他们,更没敢告诉母亲。方舟一直因此而苦恼,总觉得对不起自己的母亲,比自己做了亏心事都更难受。
然而种种事端最终并没能瞒住母亲。一年之后的一天晚上,也是在暑假里,父母之间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唇枪舌战。在方舟的记忆中,俩人这还是第一次发生争执。方舟呆愣在现场,惶然无助地望着父亲和母亲。只见母亲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脸色越来越苍白,一时支撑不住仰面倒在地板上。
父亲神色慌张地叫来救护车,母亲却固执地拒绝就医……临终前,方舟被叫到病床前。母亲凄恻地质问方舟:“你爸的事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是的。”方舟惶恐不安地回答,不敢有丝毫隐瞒。
“为什么你们都瞒着我!”母亲伤心欲绝地说道,因为心情悲愤,声音异样地颤栗着,方舟简直听不出来这竟是母亲的声音。他悲切而惶恐地望着母亲。母亲则十分伤感而又陌生地望着自己的儿子。渐渐地,母亲的眼睛湿润了,方舟虽然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也情不自禁地泪水涟涟。此时此刻,母子两人内心深处都同样的痛苦,却分明流淌着并不一样的泪水。
这时,母亲异常痛楚地捂住胸口,艰难而急促地喘起粗气。蓦地喷出大口的鲜血,当即昏睡过去。方舟就这样眼瞅着母亲带着满腹的遗恨离开人世。他感到一种无以言说的悲痛,一种比悲痛更为强烈的谴责之情压制着他,使他无法直面自己、正视自己。
出殡那天,女人也出没在现场,幽灵似的活跃在灵堂,穿梭于人群中。她的装扮格外妖冶,言行举止极为轻佻,尤其当她和父亲在一起时那种旁若无人的得意的媚笑更仿佛一颗颗钢针扎进方舟的心田。方舟的耳边始终回荡着女人放纵的笑声,眼里始终撇不开她的一举一动。一种极度的屈辱,无论对生者还是对逝者都无法忍受的屈辱骤然在心头聚集、膨胀。多么可恨的女人,难道此时此刻你都不能让母亲得到最后的安宁吗?方舟感到忍无可忍,长久以来埋藏在心底不可泯灭的仇恨终于像火山一样爆发了。
趁人不备之际,方舟从厨房摸出一把菜刀赶到灵堂前。菜刀从女人的腹部划过,女人顿时“啊”的一声惨叫,拔开人群向外逃去。众人赶紧从一旁抱住方舟,夺过了菜刀。方舟努力地挣扎,终于摆脱了人群向外狂奔而去。他要离开这个家,永远地离开这个家。他恨女人,恨父亲,但更恨的还是自己。
有如一个流浪汉,他在野外四处游荡竟然没顾上为母亲披麻戴孝作最后的诀别。直到经夜,舅舅才在荒郊野外找到了犹在孤单徘徊的方舟。他哭哭咽咽、满腹委屈地迈进了舅舅家的门槛,这一去便是三年之久。
女人治疗了整整一个多月,伤口才愈合。她倒是没有再跟父亲来往了,黯黯然客走他乡。听说这之后,她甚至没有再跨近故土一步。父亲收敛一时又故态复萌。大约家里没有了母亲,也没有了儿子,更可以为所欲为,无所顾忌。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之后,舅舅因为工作调动举家远迁,父亲这才下定决心要将方舟接回家中。在这三年期间,父亲也曾做出过诸多努力,试图让方舟重新接受自己,接受这个家,却始终未能奏效。然而这一次,方舟却是无可奈何了。
父子俩最初的相处是令人窒息的。方舟始终无法忘却父亲对母亲的过失,那根本无可弥补的过失,因而总是刻意漠视父亲的存在。父亲也怯于接近方舟。儿子并不惮于刺激父亲的神经,时不时做出各种近乎绝情之举,让做父亲的很是难堪,心里发怵。在儿子面前,他并不敢以长辈身份自居。
难得的是父亲近来会时不时地述说及母亲的种种好处来,此前父亲对母亲一直保持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沉默态度。方舟明显地感觉到父亲变了,老了,怀旧了。看来父亲对母亲的感情还是真实的,也更容易让自己接受一些。
是啊,这个家虽然存在着种种缺憾,但毕竟在父子俩的心底留下深深的印迹,毕竟还有那么一根线,一根看不见,触摸不到,却穿透时空,超越是非恩怨,超越生生死死的线将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
“老爸,你自己开车过来的吗?”方舟询问道。
“嗯,都等了这一会了。”父亲回答说。望着儿子似乎回心转意的神情,父亲歉疚地拍拍他的肩膀,脸上的表情复杂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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