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皮散文《知天命》系列15·高楼下面

老皮散文《知天命》系列15

·高楼下面

我知道，很多人都喜欢唱一首闽南语歌曲：《爱拼才会赢》。很长一段时间，在酒店的KTV包厢里，我特意用心地观察了热衷这首歌曲的人群。我发觉，能够把这首歌演绎得声情并茂的大多是一些成功人士。或是初具规模的私营企业老板，或是一夜暴发的农民企业家……他们大多来自底层，经过一番“打拼”，他们赢了。他们走出了底层，他们可以扬眉吐气了。于是，他们引吭高歌，迫不及待地向所有人传达他们的切身体会——爱拼才会赢！他们在唱这首歌的时候，往往抱有一种隐秘的豪情，类似母亲们十月怀胎，所有过去的酸甜苦辣都蓬勃在他们的腹部。于是，他们如同一群奔走在康庄大道上的怀旧主义者，终于重新找回了他们做为人的尊严。

是的，生活在底层的人们，他们所有的努力无非就是把城市的最后一抹色彩带回家中。而后，又有几个人回头去关注那些被绊倒者、被践踏的同类呢？事实上，生活在底层的人，都有着和任何一个人一样的情感与理想、徘徨与失落、等待与绝望，他们的欲望就像泥土一样质朴，但却被压抑着。这是一种很残酷的生存状态。我经常被现实生活中这样的场面感动：火车站疲惫而卧的人群，马路上吆喝生意的摊贩，街道边拣垃圾的流浪汉，建筑工地上汗流浃背的民工……他们的呼吸像暗流一样汹涌，这些场景也在无形中构成了对人类生存状态最有力的隐喻。生活就是这样往往让人觉得无能为力。在现实和理想的困顿中维持自己，已经成为生活在底层的人们最真实的存在依据。

关注生活底层的人们，我心中总会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沮丧感。他们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都似乎意味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是。就在这时，我看到了杜海滨摄制的一个记录片《高楼下面》。我被震撼了。这部长达98分钟的记录片，展现在我眼前的是镜头与镜头之间产生的内在联系，虽然人物对话不多，但我相信画面的张力不亚于言语的表达。人类的命运或许就是在永无止境的无奈中胸怀一种宁静的向往——

阿毅和阿彬同在北京一家物业公司打工，住在一座豪华商住一体的高层大厦的最底层——地下四层。据说，这种地下建筑是给战时防空预留的。他们上面是停车场和物业公司办公的地方。

阿彬快四十岁了，他在国庆节去湖北农村结了婚，妻子阿娇是别人介绍的，这之前他们见过两次面。

阿毅在春节前回了一趟四川老家，他得赶在年前返回物业公司，这样春节值班时就可以拿到双份工资。他的家在山里，坐完火车倒长途汽车，下了长途汽车再倒卡车，然后再乘一段摩托车，最后还要走两个小时的山路。片中记录了阿毅回家的过程，他背着沉重的行李，与家人在夜晚的山中遥相呼应。

阿彬结完婚就回了公司，他对新婚没有感觉，心里还惦记着曾同居三年之久的前女友。

阿毅上有老下有小。回家以后要处理很多生活的琐碎，诸如买煤、换电灯泡、修电风扇等。他终于赶在年前从四川老家回到了北京的物业公司。

阿毅和阿彬都继续在底层过着单调乏味没有故事的生活。他们整日在地下像虫子一样钻来钻去，偶而也上去光顾一下上百万元的大房子，然后再回到昏暗的底层。但大多时候，他们是坐在值班室里对着白墙发呆，偶然也蹦出一两句“自己也要发展……潜力不大”之类的言语。

过年了，阿彬的妻子来到北京，和他一起住在底层，她说这儿的生活“不如我们过得潇洒”。

公司开了春节联欢会，联欢的主要内容就是唱卡拉OK。阿毅在除夕之夜赶修好了大厦前的霓虹灯。下雪了，纷纷扬扬的大雪飞舞着落向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值班的保安用对讲机兴奋地互相拜年，大声地唱起了歌儿“你怎么舍得让我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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