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皮散文《知天命》系列20·冬夜

老皮散文《知天命》系列20

·冬夜

暮色合拢时，我到外面散步。感觉中一切事物的秘密在于唤起它的灵性。人有时候总是渴望自己变成另一种物质来看到自己。空气里的寒意使我在自己的感觉中变成水，水似乎又结成了冰。我看到自己像冰一样行走在冷冽的风中。生命里那一瞬间的呈现，给出了某种与现实对抗的姿态。蓦然回首，风月情愁已成往事。

在人世间混久了，总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妄。因此在看见自己内心的时刻，譬如在某个心意沉沉的夜晚，心情便会不由自主地沉重起来。夜晚的哀痛，注定更深更重。因为夜晚的哀痛，几乎是绝望。

闽南冬天的夜晚，似曾相识，又带有凄楚的陌生感。夜色让我注视着一个人瞬间老去。因为写作，我感觉自己过往的一切磨难似乎都有了原因，即使对自己所处的生命境况极度不满。社会现状以及阶级意识的根植，总能令我吃惊。家乡呈现給我视觉的极限，不是幻境和天籁，而是暴力和灾难。冬夜里的领略更为深刻。

在地方暴政的淫威下，人民没有可以言说的温暖。尤其是身处现实中寒冷的冬夜。

夜深了。政府大楼虚玄的光晕，加重了夜的黑。那些在光亮里短暂停留过的脸，很快将被黑暗和遗忘吞没。邪恶对民众构成的压迫，令人恍惚。冬夜释放的黑雾，仿佛乌贼的阴谋，企图瓦解人民的敌意。悲剧上演的同时，诡计得逞。而我的敏感源自黑夜里微弱的喘息。我以为，诸恶莫作，便是一个人今生最大的修为。

我经常无法判断自己的性情是属于乐观还是悲观。曾经有人在杯子里倒进半杯水，做了一个测试。乐观者说这杯子有半杯水，因而喜悦并满足。悲观者则说这杯子的一半是空着的，因而伤感或失望。但是，这个测试最重要的也是最有意思的部分在于，让人产生乐观或悲观情绪的，其实是同一样东西。我对此哑口无言。

或许，人出生的时候，原本没有行囊，走的路多了，便多出了一些包袱。这是无从回避的现实。恢弘的道理往往显得空洞，而我恰恰是细节依赖者。即便是光阴将我冻结于旧事中。闪烁的烟头，总能在黑夜里不断地确认我的存在。

我对夜晚的占有，几乎都是无辜的热爱。正如爱情的开始总是惊人的相似，而当它幻灭时，却各有各的痛。

在我洞见了自身的有限、无力和卑微的同时，黑暗中似乎有秘而不宣的亲人。其实我不知晓，或是，并不确定。但我相信那是一种让我内心刚硬的潜力。阶级底层的人们大多活在这样一种奋力的抗争中。邪恶带来的灾难毁灭不了人的善与慈悲，因为爱，更因着爱而生发的忧患意识。所以，黑夜过去，人都会自己觉醒。

其实，更重要的是，人因为有灵魂而区别于万物。有灵魂才能更切实地体认到这个世界的良知。尽管生死之间，生命并无一个永恒的出路。

风随着意思吹过，眨眼之间，今夜就成为了昨夜。这其中似乎蕴藏着深意。在盲一般的黑暗与虚妄中，人们不畏艰辛地探寻，其实都是为一个至爱的怀抱。虽然苦难仍在继续，恍若雾霭，弥漫着，笼罩着每一个面容，每一颗心灵，乃至，每一个午夜的梦寐。但对于我来说，卑微的承担，坚忍的襟怀，即是美德。

那些远去的过往，不是用来回首，也不是用来遗忘。拿起是悲痛，放下是悲凉。因而，平等才是最好的选择。人之所以是平等的，是因为人的自由、价值和尊严。任何强权都不能剥夺，或践踏。

也许有那么一天，世事风轻云淡，每个人都能够在朗朗乾坤下，坦然地活着。这样的念想，适宜于闽南某个冬夜，细细品尝。

老皮散文《知天命》系列20·冬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