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世上还有什么东西值得永远期待而且有时还能得到,那就是人间的真情。
——加缪《鼠疫》
加缪的《鼠疫》很平淡。
阿赫兰因鼠疫流行而封城,《鼠疫》记述了封城期间人们的行为与生活。
加缪既没有记录鼠疫从发现到流行的惊心动魄,也没有歌颂医生的英雄主义行为,甚至对普通人的遭遇都显得有些“轻描淡写”。
整部小说一直以冷静的笔触记述着这座城市,以及城里的人身上的故事。
鼠疫只是一个背景,不管是爆发流行还是找到治愈办法,情节都进展得很快,加缪没有浓墨重彩的描写,对政府的批判也只是一笔带过,更多的是着眼于鼠疫背景下的人们的生存境遇。
这些生存境遇,在鼠疫没有发生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鼠疫只是让其显露出来的契机。
在发现周围世界是荒诞的时刻,人会怎样?
01
新闻记者朗贝尔一直崇尚个人主义,追求个人幸福,他因为工作困在阿赫兰,封城之时他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一心想要找到机会出去。
情人还在巴黎等待着他,他千方百计找各种渠道要离开。
朗贝尔的理由也很简单:
我并不相信英雄主义,我知道这并不难,而且我是懂得这是要死人的事。使我感兴趣的是为所爱之物而生,为所爱之物而死。
这恐怕是多数普通人的信条,追求自己幸福的生活,不去管其他人,自己也不想当英雄。
然而在朗贝尔找各种关系想尽办法离开的过程中,他渐渐融入了这座城市,参与了这座城市的混乱与惶恐,也参与了这座城市的抗争与拯救。
最后,当终于有离开的机会,他却选择了留下来。
不管我愿不愿意,我就是这城里的人了。
因为他和这座城、和这座城的人有了共同的经历。
记得小时候读古龙的《多情剑客无情剑》,纠结李寻欢和林诗音与孙小红的感情。
古龙是这样说的:
李寻欢与林诗音是慢慢积累的,所以才会那么深。
和孙小红的情感虽短暂,但经历了最大的患难折磨,经历了出生入死的危险。
这种感情是不是更强烈?
年少的时候对青梅竹马几十年的感情抵不过短时间的共同经历这件事耿耿于怀,如今看来,岁月安稳的日子固然是情感的稳定剂,然而灾难来临,共患难的人们更能产生存在的共通感。
共同的记忆本身就是身份认同的一部分。
因此朗贝尔的身份认同从不属于这座城市,到经历了这座城市的一切之后,成为这城里的人。
灾难一旦降临,就不是个人的痛苦,而是集体的遭遇。
朗贝尔是个情感强烈的个人主义者,这样的人容易投身集体,而当集体生活结束,也容易产生乏力感。
当鼠疫结束的时候,朗贝尔没有了渴望和爱人相拥的激情,甚至觉得鼠疫结束得太突然了。
与其说是怀念鼠疫,不如说他想要的是集体的有目标的那种抗争。
除共同的身份认同之外,私利与宗教也是很多人的选项。
02
科塔尔和神父是鼠疫中的两个极端。
科塔尔是罪犯,自杀未遂,鼠疫的流行让警察无暇顾忌,反而给了他短暂的机会,科塔尔好像重新活了过来,在鼠疫中显得更活跃,走私稀缺商品,发了财,还成了志愿者,开启了新的人生。
这个在正常社会秩序下无法生存的人,在鼠疫中找到了机会。
然而在鼠疫结束的时候,他知道他还是要去监狱,经历了有目标的生活之后,回到之前正常的社会,反而是一种“不正常”,他受不了这样的转变,发了疯,对人们开枪射击,最终被警察制服。
科塔尔对人们开枪射击的行为本身就充满了荒诞,鼠疫的秩序给了他短暂的希望,这希望随着鼠疫的结束很快又破灭。
同样在荒诞中失去希望的还有神父帕纳鲁。
信仰一直他的精神支撑,在鼠疫流行之初,神父奔走布道,从宗教角度解释这场灾难。
在一个得了鼠疫的孩子面前,神父跪下祷告,孩子却依然饱受痛苦离世,这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
神父无法再坚持信仰,他不能接受神这样无差别的惩罚,信仰一旦崩塌,他的归宿也只有死亡。
与其说神父是感染了鼠疫死亡,不如说是鼠疫之下的荒诞,抽掉了神父的精神支柱,也剥离了他活着的意义。
03
加缪哲学的关键词是“荒诞”。
所谓荒诞,是指非理性和非弄清楚不可的愿望之间的冲突,弄个水落石出的呼唤响彻人心的最深处。——《西西弗神话》
荒诞取决于人,也取决于世界。
荒诞是当人的理性发现世界是无法解释的,或者说世界跟自己的认知不相符而产生的感觉。
不管是灾难面前的无能为力,还是社会对个体的控制,都会产生荒诞,而荒诞一旦产生,就永远无法消除。
面对荒诞的境遇,有的人选择自杀,有的人选择逃避,有的人则选择了抗争。
《鼠疫》中的神父选择了逃避,隐遁到天国去,然而荒诞的现实击穿了逃避的遮羞布,神父不得不直面荒诞本身。
在“鼠疫”背景下,人的恶意被放大,“没有人是不受鼠疫侵袭的”,人要留意自己,因为呼吸都可能把鼠疫传给别人。
当一个鼠疫患者是很累人的,但是要不想当鼠疫患者,那就更累人了。
在荒诞境遇中,加缪赞同的是抗争。
抗争不是如科塔尔那样疯狂,更不是自杀,而是接受现实,抱有抗争与坚持的勇气,永不妥协。
《鼠疫》中的里厄医生早已对生活不抱幻想,对生活没有了期待。
但他并不冷漠,但在灾难面前挺身而出,为公众健康日夜操劳。
在荒诞生活的面前,人们需要的是一种冷静而坚韧的反抗。
反抗者不一定是里厄医生这样对治疗有帮助的英雄,也可以是格朗这样的小人物。
格朗一直生活在不幸之中,鼠疫的到来让他的生活更加捉襟见肘,但他没有自艾自怜,也没有放弃,而是加入了志愿卫生防疫组织,任劳任怨地工作。
这次疫情也表明,支撑着人们度过灾难的不只有医护人员,还有保安、小区志愿者,那千千万万和格朗一样的普通人。
尽管遭遇了不幸,但格朗没有像神父一样死去,而是活了下来。
这也是加缪温情的体现:世界是荒诞的,但反抗者要活下来,这是生活的希望,也是存在的意义。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