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于初芒
我上大学的时候住得是八人间,四张上下铺,俩俩相望。
那时,宿舍里特别流行深夜卧谈,几个女孩在熄灯后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表情,更添了份神秘感。聊得最多的,除了让大家闷进被子里喘大气的鬼故事,就是尚未开化的感情了。
某天不知道谁挑起的头,寝室里突然聊起关于女人二婚的话题。
大学少女们聊起这种事情,内心总归是还有些羞涩的,却又都扯大嗓门想装出一副特别了解的样子。
达子打头讲了一个故事。
她的小姨妈,自小就不学无术。大学毕业后跟一个比她大几岁的男人南下私奔,三十多岁的时候带着儿子回来了,又嫁了个头婚的大款,大款不仅钱多,人也俊俏挺拔,年龄也差不多,隔年就生了第二个儿子。大款待他们母子都很好,家里的别墅专门腾出一层给爱好摄影的大儿子创业,奢侈品更是按箱买来。
达子是本地人,一口南方腔,这故事在她刻意咬准的重音下显得更加离奇。
听完了故事,大家纷纷表示,要么这女的有什么非凡的骚本事,要么就是这土大款彻头彻尾的傻。
毕业后,我从医学院转投文化产业,一时就业无门。达子提起小姨妈的单位正在招人,让我前去一试。我这才知道,原来那个“有着非凡骚本事”的小姨妈,现在是某出版社的室主任。
之后,我顺利进入出版社工作,“小姨妈”成了我的直线领导。达子与我们夜谈的那些话,我自然没有再提起过,只是每次见到小姨妈,免不了要浮想几分,却怎么也无法将眼前衣着朴素、笑容亲和的中年人与“非凡的骚本事”联系到一起。
小姨妈作为领导,兢兢业业。出版社里的大小事务繁琐细碎,她一人操持,却也显得井井有条。至于“非凡的骚本事”,更是不曾见到。小姨妈说起话来落落大方,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全然不像一只被随意玩弄的金丝鸟。
藏得真是深啊。我心想。
一次我们的员工聚会,“小姨妈”终于带着“土大款”出现了。那是个清瘦的中年男人,穿着不太正式的休闲外套。
酒过三巡,熟识他们的副主任便怂恿他们讲讲浪漫的爱情故事。土大款几番推搡之后,讲了一个与达子所说的截然不同的爱情故事。
女孩上初中的时候就喜欢写作,那时正值琼瑶的年代,女孩不喜读书,把《窗外》藏在抽屉里偷看。殊不知“窗外”真有个男孩,隔着对面教室的玻璃偷偷瞧她。
女孩的理科成绩很差,作文却常常登上校报,男孩期期买来,把署着女孩名字的那一块做成剪报。男孩愚钝朴实,写不出这样妙笔生花的文字,却觉得她写得每一句,他都能读懂。
在重视精神契合的年代,女孩很开心有人能读懂她的文字,他们来回传信,内容不外乎诗词歌赋与人生哲学。
上了大学,两人异地分居,那时候的信息传输不比现在方便,一来二去便冷淡了。女孩嫁作他人妇,男孩专心闯事业。直至再次相遇,重投爱河,弥补错过的那些年。
人与人之间,是有前缘这一说的。
一个人的好,总不会展现给所有人,为何我们不能以最大的善意去臆测他人,而要用最极端的恶意去揣测?
她那么可爱,别人为什么不说呢。
那些加诸于她身上,再多也不嫌过份的美妙形容词,都被口耳相传的人们自动忽略,留下干巴巴的名词叠加。更有甚者,用妄言诳语重新定型,将她变成了另一个故事里的女主角。
谣言里的当事人,都不是二傻子,她同我一样,在生活中有血有肉地活着。当我有机会站在她身边,逐字逐句地验证着那些谣言时,反而逐步逐步发现自己有多么愚蠢。
网络的传播,给我们更多机会阐述观点,进行价值观的代入,不知不觉就成了越界的讨论。
一个姑娘,放弃了的凤凰男男友,转投高富帅怀抱。
在一种人眼里,高富帅是傍爹傍财。
在一种人眼里,姑娘是嫌贫爱富。
在一种人眼里,凤凰男是情商太低。
其实不过是爱一个人比爱另一个人多了些,我们却硬要用“口口相传”将它扭曲成我们想要的样子。
或许我们在表达的,并不是故事本身,而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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