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忠升上初中后,就不再喜欢自己的名字了。他不止一次问过爸妈,当时他们是怎么给他想的,为什么会给他起了这个名字?宋忠爸妈说,其实原本他不是叫这个“忠”,小时候他还没有上户口本,到幼儿园报到说名字的时候,那个老师听不清他妈妈说的家乡话,就随手写了个近似读音的“忠”,就一直沿用了下来。
后来宋忠要读小学一年级,把各类证件补办齐整,父母怕麻烦,就依然用这个名字,不再改了。
小学的时候,宋忠还不认为这有什么,直到读了初中,宋忠才慢慢为自己的名字难为情。这天他又被同学开了名字的玩笑,他回到家里,气鼓鼓想要找爸妈问,能不能到派出所把名字改了,却发现家里情形有点不对。
家里的物品家具四处散乱,电视屏幕已经被砸碎,各类玻璃陶瓷杯碗碎了一地,到处都是一片狼藉。宋忠心里害怕:不会是有贼来了吧?
宋忠的愤怒熄了一大半,开始战战兢兢找家里的电话打,他忙乱之下,居然连着打错了两次号码,接通了之后语无伦次,每次都给人骂到挂断电话。宋忠也无暇生气,又继续打下第三次电话,接通了父亲的手机。
刚接通,还没说两句,宋忠就听见电话里父亲在和什么人在吵。宋忠暗暗叫苦,不知道怎么今天这么倒霉。他在电话里听见父亲吼了两句,就剩忙音了。宋忠一时之间连母亲的电话也忘了打。
待在家里,宋忠鬼使神差,居然开始打扫家里的卫生。但他是文弱的少爷身子,没多久就累得不行了,家里还有许多地方没清理,他也不管了,打算搞得差不多就行了。
没想到,在收拾地下的一片玻璃时,宋忠感到一道锐痛,鲜血顿时流了满手。对他一个娇生惯养的人来说这可了不得,他赶紧翻箱倒柜,找纱布止血。
等手上包扎完伤口,他也没心思再收拾什么卫生了,精神和身体双重疲劳下,他躺在客厅沙发上睡着了。
恍惚之中,他听见了父亲的叫嚷声,睁开眼睛,居然是父母在吵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再闭上眼睛装睡。
因为紧张,他的眉头微皱,但父母这时吵得激烈,也没心思管他到底是不是装睡,只是自顾自在吵架。
宋忠大概能听到,母亲怪父亲出轨找小三,父亲也反咬一口说母亲也在外面有人。两人都在指责对方,却都不正面回应对方的质疑。宋忠即使年纪不大,还在读初中二年级,也知道这事双方都有错,更是不敢再帮任何一边说什么。
两人吵着吵着,又是砸东西的声音,宋忠听得心突突乱跳。忽然一声巨响,母亲带着哭腔说:“你牛逼啊,打女人你真是有本事啊!”
宋忠心里一惊。又是几声异响,宋忠能听到是拳拳到肉的声音,宋忠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父亲确实在打母亲,宋忠心里升起无名火,也不装睡了,一下从沙发跳起来,拉开了父亲,说:“你干嘛打我妈啊!?”
父亲一看,更加愤怒,抬手就往宋忠身上打去。父亲打宋忠比打母亲更狠,殴打声比刚刚还清晰。这次轮到母亲过来拉,父亲随手抄起一张凳子,胡乱抡,母亲和宋忠都在挨打。
刚刚父亲和母亲由于气急败坏,回到家里就吵架,房门一直忘了关,房内的巨响传到了楼道里,门外早已经围了不少邻居,大家都在指指点点,闲言碎语。
在父亲抄起凳子打母子二人后,邻居们终于看不下去了,几个年轻小伙子气血上涌,立刻就冲了进来,拉住父亲。父亲打红了眼,谁挡打谁,青年被剐蹭了两下,更加愤怒,门外又涌进了几个小青年过来帮手。
宋忠母子暂时安全了,母亲一被拉开,就开始骂父亲,父亲听了又要发火。宋忠急道:“你们都少说两句行不行,有什么事好好说,我明天还要上学的。”
母亲只瞥了宋忠一眼,就继续骂父亲,父亲则像完全没听到宋忠说话一样,和母亲对骂。有几个大妈看到父亲已经被制住,不再危险,就走进屋子,也制住母亲,跟她讲你也少说两句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围观的人群分开了一条道,几个民警走了进来,大家瞬间安静了不少。空气里只剩父亲母亲的对骂声。民警三两下制住了父亲母亲,要将他们带去派出所,现场的几个目击者和宋忠也被拉着过去,其他的围观人群一哄而散。
过了几小时,一家三口被放回家,三人一路无话。回到家后,宋忠已经身心俱疲,饭也不想吃了,就打算上床睡觉,但没想到父母又起口角,宋忠这次也懒得劝他们了,直接拉起被子蒙过头。
父母这次没打起来,只是叫骂,两人说什么也不动手了。可是这样的叫骂已经让宋忠难以忍受,他一闭上眼睛就听到父母的对骂声。他心里烦躁,努力想屏蔽这些声音,越这么想,声音却越大。
是房门打开的声音,父母似乎进来了。他们在聊离婚的事情,两人瞥了一眼眉头微皱的宋忠,又继续商量着瓜分家产,宋忠将身子转了过去,也不睁眼。
宋忠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第二天醒来,他下意识去看表,倒是没有迟到,大概是生物钟已经适应了这个作息了。他觉得自己两个眼球都在灼烧,到厕所照镜子,才发现自己双眼通红。不过他管不了这么多了,仍然照常洗漱上学。
第一节课下课后,宋忠疲乏不堪,趴在了桌子上睡觉。等他睡醒,发现教室已经空了。宋忠想起来第二节是体育课,经常会有人逃课,他也无所谓,就趴在桌子上继续睡。刚趴下来,忽然后脑一下闷痛,是被人重重打了一下。
宋忠从桌面上抬起头,向身后看去,班上的几个不良少年都到齐了,一起看着他。其中还有几个其他班的女生。宋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他们了,他想了想,觉得是自己在教室里碍了他们的事,说了句不好意思就打算离开。
刚走出两步,就被一只粗壮的手臂拦住了。宋忠认出那是同班最后一排的男生,外号叫“金刚”,他用力绷紧肌肉后,手臂握起来和粗棒球棍一样。
宋忠怯生生看向金刚,等他说话。
金刚打量手足无措的宋忠,旁边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笑道:“你们看他那样,读书读傻了吧。”
金刚也笑了:“你今天这眼圈全黑了,看起来真是给你爸妈去送终了吧。你说你这名字怎么就起的这么好呢?”
宋忠不敢反抗他们,但也不敢出门,只能站在原地。几个女生走到宋忠座位上,朝他桌面上吐口水,将他的书包扔在地上踩。宋忠刚想上前阻止她们,却被几个人架住了。
女生们转过身来,轮流扇了宋忠几个耳光,扇完后几个女孩子笑嘻嘻走到了一边。金刚说:“你看,你连个女的都不如。”
宋忠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他知道待会还要再挨一顿打。果不其然,没多久男生们的拳头就暴风骤雨般落到他身上,他只能尽力护住头,保证自己不受重伤。
挨打过程中,宋忠听到有个女声问:“这小子哪里惹到你们了?”
一个男声回答:“没惹到我们啊,就是看他不爽,他太傻逼了。”
说完,大家就不再说话,只是专心致志打宋忠。
事后宋忠到厕所,洗了把脸,漱了一下口,就回到了教室。他没有再听课,而是一整天都趴在桌子上睡觉。睡醒了后,宋忠也不想学习,坐直了活动一下身子,就继续趴下睡觉。宋忠发现,自己睡觉被任课教师看到了,宋忠有点怕老师会批评他,但不知为什么,身子却依然趴着没起来。
老师看到后,没有说话,而是自顾自继续讲课,下课后就照常回到办公室了。接下来一整天宋忠都心安理得荒废时间,想睡就睡,想学就学,没有人来打扰他。
宋忠在即将放学回家的时候,想了想,自己还是该写写语文作业的。这是他现在唯一愿意写作业的科目了。他来到语文科代表的座位边,想要问作业,刚走过去,那个出任语文科代表的女生就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过了一会,女生才磕磕绊绊问:“呃,你,你要干嘛?”
宋忠怔在原地片刻,没回答女生,又沉默走开了。
当天宋忠回到家,发现父母都在家里,父母同时看了他一眼,没和他说话,就转过头继续争论着分家产的问题了。宋忠到厕所照照镜子,才发现自己的眼圈被打出了一块乌青。
宋忠今天不想写作业,随便买点东西吃了,洗个澡就想睡觉。毫不意外,一躺下来,父母的争论声就好像更大了。宋忠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宋忠哭着哭着,又一次睡着了。他半夜醒来,看了表是凌晨三点,家里十分安静。宋忠很喜欢这种静谧的时刻。
宋忠百无聊赖,在冰箱里找了点东西吃,扫了一眼空空荡荡的作业本,就打开了电脑,上网找电影看打发时间。宋忠随机点开了一部美国电影。
第二天在学校,所有人都以为宋忠疯了。他一直在神神叨叨不知道说什么,班上的人问他同桌,他同桌也说不知道。
金刚听说后吓了一跳。在一个课间金刚过来问他:“喂,你没事吧?”
宋忠看着金刚,反问:“你问我没事吧?我说你不懂我的自大,你看我闲庭信步,沉浸在艺术中无法自拔。”
金刚一下懵了,心想不至于吧。但他心里还是有点虚,又补充说:“我们昨天和你开玩笑的,朋友之间闹着玩而已。”
宋忠:“绝对不止闹着玩,高速公路的迈巴赫老子们笑着拦,弹夹打空后飘的是硝烟味,哥们的敌人跑路得靠车船。”
金刚实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觉得自己该做的都做完了,就走开了。宋忠转正身子,又对着自己的课桌在念叨,并且目光游离,嘴里一边念,眼睛一边四处看。
宋忠没和班上的人再一起玩,班上也没人愿意和他玩。宋忠一进到教室里,就带上耳机,自己在座位上微微晃动。嘴里当然还是一如既往在念叨。听课只是偶尔听一听。
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那些人忽然没有那么讨厌宋忠了。尤其是金刚,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宋忠虽然疯了,但看起来却也没那么傻了。不过考虑到他们之前的矛盾,金刚也没再上前和他攀谈。
宋忠也不是永远都戴着耳机,有时候他也会听课,语文课和历史课他听得还是最多的。宋忠平时会看些课外书,金刚有次趁他去上厕所,偷偷来看过,那居然是各式各类的文学、哲学和诗歌作品。宋忠有时候也自己在本子上写些东西,边写边念边改。这样过了一个月左右,他居然带了一面镜子来学校,竖在课桌上,对着镜子又在念叨。
宋忠在这样的自娱自乐下,很快初中毕业了。宋忠虽然在后半程荒废了许多功课,但毕竟基础好,还是踩线进入了一所垫底高中。宋忠的高中生活和初中没多大区别,不同的是,高中是寄宿的,这三年里再没人找过他麻烦。他的父母早早离婚了,法院把他判给了他父亲。
宋忠在高中的某天,回忆起自己初中看的电影,突发奇想,找了家纹身店,在自己的上臂处纹了一个符号。高中在宿舍赤膊洗衣服的时候,这个纹身被宿友看到了,宿友居然过来和他套近乎。宋忠有一句没一句回答,却发现他们更热情了。
一天晚上宋忠起夜,看到了两个宿友在厕所里抽烟。宋忠睡眼惺忪看着他们说:“我要拉尿。”
宿友们退了出来,宋忠刚拉完,转身回去时,却被一个宿友拉着说:“不来一根?”
宋忠想都没想,道:“好啊。”
说完就接过了烟,和几个宿友一起吞云吐雾。起初他还会咳两下,但没多久就适应了。宋忠从此和这帮人成了好朋友。他没事时也会尽量运动健身,见过宿友找了几次别人的麻烦,他也去助拳。他从来没阻止过自己的朋友。
高中浑浑噩噩过完后,宋忠没考上本科,只能去了一所中下游的大专。宋忠也不气馁。
上了大学后,宋忠的父亲断掉了他的经济来源,宋忠去找兼职工作和地下比赛,勤工俭学。课还是没什么兴趣听,宋忠听课只求混个毕业证。宋忠在地下比赛里的艺名,改成了送终。
送终以密集的押韵和爆点闻名,几乎没有技术死角,从快嘴到反拍、从旋律到黑嗓无所不能,专辑作品主题深刻,内有大量言辞优美华丽、蕴意隽永的歌词。他甚至还有一定的编曲能力,能独立制作伴奏。送终个人性格极为随和,和很多暴脾气同行形成了鲜明对比。所有这些,都让送终迅速声名鹊起。
很快送终就赚到了租工作室和拍MV的钱。随着时间推移,送终身上的纹身面积,和他粉丝数量一起增加。
在宋忠大三这年,送终拿下了某个地下比赛的全国总冠军。送终在这几年里,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有比赛就去,管他那么多,输了又不会死。
送终赶上了一个好时代。在一档影响力巨大的音乐类比赛节目中,送终过关斩将,杀到了最后,最终众望所归夺冠。送终的演出费一路高涨,成为了名气更大的艺人,上了一档访谈节目。
节目的尾声是现场观众回答环节,随机点现场观众对嘉宾提问。其中一个看起来四十岁的壮年男人站了起来,他问送终:“你们为什么要出来祸害社会?”
送终哑然失笑:“我们怎么危害社会了?”
大叔说:“你们教坏小孩,你看看你的纹身都到手臂和脖子上了。我看你穿短裤,小腿也有纹身。”
送终冷笑,并不说话。
大叔急了:“你们不够正能量,你们看看你们唱的什么东西,我前几天看新闻,看到干你们这行的,非法持枪的有,还有很多吸毒贩毒的,新闻网站上都有写的!”
送终笑得更灿烂了,还是不说话。
大叔愤怒了:“就这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文化?哪个文化人和你们一样,你们是文化人吗?你们就是帮社会渣滓而已,年轻人都和你们一样,这个社会就完蛋了!!”
送终边笑边摇头。主持人本来微笑看着大叔,这时看到送终的反应却微微皱眉,似乎不太满意。刚要说话相激,就看送终笑道:“今天就录到这里了吧?”
主持人被送终噎住了。送终又补充了一句:“就到这里了吧不如,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想让我说的那些我不会说的啦,说不出口,嗯。”
主持人反应迅速,很快就调整过来了,脸上又挂上了她的招牌微笑:“好吧,我们今天的节目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观众朋友们,我们下期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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