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面前,我是人渣。
1
南京城从没有这样的夏夜。
霞光黑紫,咆哮着砸进西方那一片丹红,像哀鸣的西班牙斗牛,撞破死亡的红绸,漫天黑血。
今晚,没有月亮。
21:03,暴雨倾泻,阿想的悲伤就掩在这片雨幕里,我觉得,自己是个王八蛋。
21:40,第一声夏雷劈落,我扔了手中的遥控器,仓皇地跑上阳台。
雨很凶,冷冷地砸落,我赤着脚,地上的泥水一点一点蚕食我的皮肤,薄薄的睡裙沾了雨水,画出两道曲线。
又一道惊雷劈下,我孤零零地站着,像只斗败的丧家犬,我知道,阿想一定能看见。
“然然,别闹。”几分钟后,我终于捕捉到那低微的声线,在脑海里。
你出来,好不好,我望着月亮升起的方向,一遍遍默默重复。
许久,那头才传来回应。
“好。”
22:31,雨停,月出。
2
当我穿过那片雾海,星空下已经坐着一个人,白衣胜雪,眉目清淡,一如往昔。他扬起浅笑,眼底藏着哀愁的铅灰。
他,是我在梦里救的男人。
半年前,我在梦里正泡着温泉,星疏月朗,忽地天上就掉下个男人。大做梦的,本来就虎,单身久了,虎上加虎,雄赳赳气昂昂地就把那落汤的大兄弟捞了上来。
哎呦卧槽,真他娘的帅!毕生的形容词储备“嗖嗖嗖”变成了一棵棵狗尾巴草,摇旗呐喊:妈耶!救救孩子!十里八乡的桃花滋溜溜地探脑袋,暖风酥得人心醉。
正当我万分纠结要不要做人工呼吸的时候,他醒了,那双眼睛生得好看极了,像两弯半月,盛满细碎的星光。
我蹭地从地上弹起,右手不自在地摸摸耳朵,“咳,大恩不言谢,咱有缘再——”
“会”字没说完,男人笑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沈然,你完了。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美,比如春花秋月,夏阳冬雪,但有一种,直直的,生生把你的野性给勾出来,206根骨头都像泡在了酥油里。
“然然,大恩不言谢,所以,我以身相许”,他的声音满是笑意。
沈然,你牛逼,救了个男妖精。
3
“那,你叫啥,总不能一直喊你‘喂’吧”,我掐了根柳条,无聊地在池子里画圈圈。
说来也奇,连着三天入梦,相同的温泉池,这男人都在。他举止温和,谦逊有礼,倒也让人放心,不是什么采阴补阳的邪魅妖精。
作为社会主义新时代培养的优秀青年,怎能被区区美色迷惑,于是我对他进行了长达三夜的“讯问”。
经过三夜的相处,差不多弄清了这家伙的来历,这大兄弟说自己是守护使者,受了重伤。白天,住在月亮上,晚上,就来我梦里。
当然,我没反驳他纯属扯淡。守护使者?我还圆桌骑士呢。
想我沈然小有西游记和安徒生童话,长大浸淫玛丽苏言情和各大美剧,这么天雷的剧情,于妈都不好意思写。
“孟想,我叫孟想。”
“得,谁给你起的山炮名儿啊,‘庄生晓梦’的‘梦’?”
“不是,‘我本渔樵孟诸野’的‘孟’。”
“行,那我以后就叫你阿想吧。”
4
阿想就这么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
我不敢告诉别人,在梦里救了一个男人,不然,一定会被当作花痴变态色情狂。
而在阿想面前,我从来都不用顾虑,正如他所说,然然,我知晓你的一切,做你自己就好。
我喜欢四仰八叉地躺在茵茵青草上,看鸟儿衔着一朵云彩,欢快地在天幕上跳探戈。
也喜欢赤着脚拍打小溪的流水,在阿想身上印出一簇又一簇银花。
还喜欢累了的时候,趴在阿想的背上,揪着他耳朵哈气,然后问:孟想呀孟想,今年你几岁。这时候,他就逮住我做乱的小手,然后我会哼起赵雷的歌,“理想今年你几岁……”
阿想,你说咱俩这算“神交”吗?某天,我忽然猥琐兮兮地冲他笑。
他瞪我,把我柔顺的头发弄成一个鸟窝,小姑娘家家,瞎想。
于是我理直气壮地和他科普,巫山神女和楚怀王的故事。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和阿想是一体的,我就是他,他就是我,甚至我们彼此的年龄相同。或许,永远找不到,比他更懂我的人了。
5
“然然,你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那天,阿想带我去萤火虫森林,躲在草丛里,温热的呼吸就在我耳边,痒痒的。
“当然啦,比如——哎!萤火虫都飞起来了!”
分别的时候,我和阿想说,有机会,想去看看乞力马扎罗的雪山,亚丁的星空,佛罗伦萨的博物馆,北欧的极光……
阿想告诉我,他要离开一段时间。我忽然有一瞬间的惶然,想起他最初的到来,所以现在,他痊愈了?
“没有月亮的晚上,我就没法到你梦里,不要怕,我一直在你身边。”
阿想的话我有些似懂非懂,许久,他都没再出现在我的梦里。阴雨连绵的黄梅天,一直没有月亮。
6
后来,我和阿想爆发了两次争吵。
第一次,在梅雨季结束后的一周,他走了太久,以至于我怀疑是一场幻觉。
“阿想,我就是个平庸的人,你编织的梦境,太沉重了。”
“然然,勇敢一点。”
“阿想,你告诉我,要做自己。可你不过是个梦中人,你可以给予我精力和金钱吗,你能阻止我的家人不再老去吗?”
他沉默着不说话,安静地陪了我好几个晚上。
第二次,他的悲伤掀起了雷云风掣。
我说,什么守护,放你妈的狗屁,没有月亮的日子,你就出现在别人的梦里。
看着他始终如一的温柔面具龟裂,我生出一种摧毁的快感,只想用最恶毒的言语刺伤他。
“阿想,假的,一切都是假的,你是假的,你编织的虚伪,让我恶心。”
“怎么,被我骂得很爽?不要跟着我,我要好好生活。”
“孟想,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甩都甩不掉,真贱。”
现在,他坐在那,依然笑意温柔,只是眼底铅灰。我终于发现,在阿想面前,我就是个人渣,懦弱、自私、虚伪。
7
我确实是个自私的人,用雨水把自己弄得浑身狼狈不堪,逼迫阿想,我知道,他对我的纵容。
然然,我要走了,他说。
一定是哪个混蛋控制了我的梦境,我死命掐着自己的胳膊。
“傻姑娘”,他摇摇头按住我的右手,抹去我脸上的泪水,“别哭,我说过,会在某个地方,看着你。”
我的嗓子哽住了,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拽着他的袖子抽抽噎噎地哭。
阿想说,然然,其实是你创造了我,守护你是我一生的使命。还记得吗,初见那一天,我伤得很重,是因为你太累了。我的出现,只为唤起你心中最美好的部分。
阿想还说,不要畏惧内心最黑暗的角落,不要感到自卑和羞耻,一定要勇敢、坚强、心怀善意地活下去。
最后,他还是走了,走之前,给我幻化了一片亚丁的星空,说,在那里等我。
乞力马扎罗的雪山,亚丁的星空,佛罗伦萨的博物馆,北欧的极光被我打印出来贴在桌角。
时不时的,我会对着天上的月亮发呆,羡慕登月的阿姆斯特朗。
那天,我搬了摇椅和小桌,到阳台看书。晚上,一轮明月映在咖啡杯里,我听到熟悉的呼唤,杯子里月色莹然。
原来,阿想真的来到了我身边,在每个倒映月色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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