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里卧虎藏龙，人心里何尝不是？

但愿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能够与心中的猛虎恶龙和平共处。

01

第一次看《卧虎藏龙》是在很久以前，并没有看懂。最近再次翻看这部影片，叹《卧虎藏龙》不愧为华语电影上一座高峰。

虽说是武侠片，但是李安并非徐克。徐克作为中国武侠片导演大拿，拍摄出多部经典电影《蜀山》《黄飞鸿》《笑傲江湖》《倩女幽魂》等，将广大观众理想中的“江湖”塑造出来，侠义儿女，义薄云天，铁胆担当，豪情万丈。

但是李安不是这样，他自己曾经说过，一点都不喜欢武侠片。李安拍电影，从来不是讲豪情江湖的。因为他本身接受的是西方文化的教育，分析这部电影，我们难免要从西方观众的角度来看待。

在西方文化里，老虎和龙一直是邪恶势力的象征。

前阵子上映的电影《奇幻森林》里，大反派boss就是一只猛虎。而龙身为邪恶代表更是有悠久历史。从童话故事到黑暗电影，如黑暗邪恶，它经常出没在人类的村庄，烧毁房屋，吃掉人类。所以才会有很多的屠龙勇士的出现，而杀死龙的人本身是正义的化身。

这部电影的名字叫做《卧虎藏龙》，主角李慕白有一句台词很经典。

“江湖里卧虎藏龙，人心里何尝不是呢？”

我认为，这一句话，已经将李安想表达的东西道尽了。

他讲的是人心里的“虎”和“龙”，善与恶、道德与情欲。讲的是欲望。

02

我一直认为，这部电影的主角是玉娇龙。

《卧虎藏龙》章子怡剧照

“爱了就爱了，怕什么。”

这句话，是玉娇龙在第一次听到李慕白和俞秀莲的故事时，对俞秀莲说的话。

爱了就爱了，怕什么，她玉娇龙是什么也不怕。长于官宦人家，却八岁从师碧眼狐狸，学习武当心法，幻想有一个自己的梦幻江湖——侠义柔情，快意恩仇，自由自在。

可是，最终她失败了，哪怕她有再多的天分、勇气、叛逆，她依然被这个世界打败了，只能纵身一跃，消失在雾霭茫茫中。

玉娇龙身上最宝贵的东西，就是自我，也就是碧眼狐狸所说的“毒”。她太爱自己了，八岁时，就偷偷隐藏心法自己练习而不告诉师傅。为了反抗礼教的束缚，而与自由的小虎相爱私会，为了得到青冥剑不顾累及自己家人。她爱自己胜过一切。

有人说，这是李安对玉娇龙放纵欲望的讽刺，我不完全赞同。

西方文化里从来都是崇拜个人主义的，他们不喜欢讲究、也不能理解中国文化里的“礼”“仁”“儒”之类的道德。那些都太吃人了。

正如李慕白和俞秀莲一样，彼此爱慕半生，却因为一张破纸婚约，不敢表露心意。这太迂腐了，不是李安所追求的东西，玉娇龙身上那种自我到任性的态度，才是他所欣赏的。

李安说：真正的英雄、毫无顾忌地追求自我的是玉娇龙。

玉娇龙从小是娇生惯养，受到大家闺秀的教育，深受封建儒家礼教对女性的压迫，她渴望反抗，也渴望自由，她的心里，有一股野劲，想要找寻书中的侠义柔情江湖。

可是，当她真正的从那个到处是规矩的社会逃出来时，发现江湖并非是自由自在的，他有着自己的“规矩”，道德、信义等等。她玉娇龙最烦这些了呀！所以她对那些挑衅者来者不拒，不开心就打打杀杀，惹得所有都来找她算账。惹得李慕白对她穷追不舍，嘴里喊着仁义，心里想着情欲，她失望透顶了，对这个真实的江湖。

玉娇龙的身上是有悲剧主义情怀的。她就像孙悟空，踹翻的是儒家的正统大旗及对人性的压抑。但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英雄必须死，否则他迟早有走下神坛，泯为众人的一刻。

所以她死了。

03

李慕白这个人，最虚伪。

从没尝过红尘滋味，何来看破一说？

我很不喜欢总是自诩“看破红尘”的人。

因为这个世上“有条件”看破红尘的人，很少。释迦牟尼身为印度王子，美酒美女对他的边际效用已经小到忽略，世俗的一切无法使他获得更高的满足，只有离开世俗，“看破红尘”，创造佛教去了。

但普通人，根本没办法达到物质欲望的边界，况且是那些从没在酒池肉林里滚过、爱恨情仇里烫过的人，心中最是不安分。所以《水浒》里会有和尚最淫一说。盖因为自幼出家的人，从未享受过世俗的快感，更不能忘却红尘。

李慕白就是这样一个人。

李安用一个词来形容他——“老江湖”。在自传《十年一觉电影梦》中，李安口述如何辛苦打磨《卧虎藏龙》台词，本来用北京话“老酱油”形容李慕白，但怕观众不懂，斟酌再三还是改成“老江湖”。“老酱油”是北京人骂人“老混混”的话，是讽刺北方人什么菜都掺上酱油，已经尝不出原味了。用在李慕白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他对玉娇龙的追逐，并非是为了那把青冥剑，是为了收这个眼神如小鹿一般的女孩为徒弟。不只有惜才，还有情欲。

看到这个女孩，他就知道将有不祥的事情发生，就像“青冥剑”的“冥”字，看着就令人发毛，太性感了。

玉娇龙何其聪明啊，她只说一句“武当山是酒馆娼寮，我不稀罕！”就把李慕白噎的死死的。什么名门正派，他的师父江南鹤还不是入了碧眼狐狸的房帷，风流快活之后，却仍不肯传授心法，才招致杀身之祸。而他李慕白，又真是什么正人君子吗？玉娇龙早看透了，这只不过是一个内心欲望被道德压抑的快要垮掉的人，情欲一触即发。

所以才有了玉娇龙那句“你要我，还是要剑？”

有人说，李慕白对玉娇龙只是有性渴望。但我觉得，他对这个敢爱敢恨，极度追求自我的女孩，是入了心。

自己活得小心翼翼，深爱一个人却不敢表达，硬生生将自己活着了江湖里的道德模范。他确实是老酱油，在“江湖”里已经打磨的圆润，大家都尊敬他，连官府都买他帐，权贵如贝勒爷也要关照他。但他不快乐呀，他感到的是无尽的痛楚。可玉娇龙呢，她跟自己太不一样了，她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要，只要自由和快乐，这不正是自己渴望拥有的吗？

只是，李安最后还是妥协了。他把李慕白拍死了，或许是为了保全这个大侠的形象吧，最后还用上了对俞秀莲的表白，唯恐李慕白真的在玉娇龙的怀里风流快活，变成彻底的坏蛋。

人就是有一种“自我毁灭”的倾向，这与“浪漫”是非常类似的力量，亦即“感性”。对李慕白而言，就如同是一种难舍行走江湖的兴奋感，也牵引着他走向最后的悲剧。

只不过，我仍觉得这里应该有另一个江湖的故事。

04

李安在柴静的采访《心中的卧虎》中提到，“心里面还是有那头老虎，还是搞不定。像野兽一样，有种野性。”

那是他永远无法平息的，也是我们每个人没办法平息的——欲望。

无论是玉娇龙对自由、自我的执着，还是李慕白对情欲的追求，归根到底都是心中欲望。欲望这个东西，你不能说它是坏的。自古人类社会的发展进步，人的欲望都是最强大的动力。但是，如果我们掌握不好度，没办法驾驭这些猛虎与恶龙的时候，他们就会毁掉我们。

李慕白永远无法看破红尘，玉娇龙永远无法拥有自由，正是因为他们对于欲望的把握没有掌握好度。一个极度压抑，饱受仁义礼教折磨，一个极度放纵，最终英雄穷途，都只能走向死亡。

这是李安的江湖，那是一种弗洛伊德式的精神，带有古希腊的悲剧庄严。但我仍觉遗憾，如同渴望书中江湖的玉娇龙般，在李安的武侠中，我看不到江湖边。

但愿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能够与心中的猛虎恶龙和平共处。

谢谢你给的江湖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