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弱水

结局（一）

和狗蛋差不多时间离开的还有小红嫂子和虎子。虎子小学毕业回原籍读初中，年底李班长也退伍回家。每年过年小红都会给廉慧寄腊肉腊肠辣椒酱，廉慧也挂念虎子，知道他因为学习习惯好在学校一直拔尖也就放下心来。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每次离别有伤感更有祝愿和希冀。转眼小部队三岁多，刘昊又一次面临调整。

这几年辅导班规模日益壮大，就娘俩根本忙不过来，廉慧联络了一批和她一样的军嫂把辅导班办成了一个小学校，在首区小有名气。

老廉老当益壮，身体好精神头也好。可惜白老师一直不适应首区的干燥，再加上又带孩子又上课，几年下来身体大不如前。原本比老廉小四岁，如今看上去倒像老了四五岁。

16年初夏的夜里，白老师心脏疼得厉害，连夜送到医院，检查出动脉不畅，有硬化的症状。首区医院条件有限，建议到大医院复查。廉慧吓得慌了手脚，她从没想过无所不能的妈妈有一天会倒下。

看着病床上瘦小的干瘪的妈妈，廉慧内疚极了，她怎么这么粗心，怎么这么自私，没完没了的压榨着父母，却没发现不知不觉间父母早就苍老成这般模样。

她果断的把辅导班转交给一起的搭档，专心照顾白老师。小部队也懂事，一看姥姥要吃药就颤巍巍的把水送过来，知道姥姥需要安静，一旦到了姥姥的公寓，说话都会小声小气。

可这些都不是根本，廉慧和刘昊商量，希望年底能够转业。

刘昊也清楚，廉慧爸妈为他们这个小家牺牲了太多，是时候好好回馈二老了。细算起来白老师也有六十了，这把年纪还在这么艰苦的地方陪了他们四年多，老人吃的苦只是不说罢了。虽然舍不得部队，舍不得战友，可总有转业的一天，等到子欲养而亲不待，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这天，他炒了几个小菜拿出瓶好酒和廉书记对酌：“爸，我打算年底转业，我正连也干满了，现在也差不多到回地方的时候了。”

老廉闻言有点诧异，问道：“不是干的挺好的吗？你去年才立的二等功正是大有作为的时候，为啥不干了？”

“爸您知道我那学历也就一般，现在强军计划，首区多的是博士硕士，我再干下去也就那样，还不如给年轻人腾地方。”

“你是不是因为你妈的身体才这么打算的？我其实也想带你妈回长沙，至少长沙的医疗比这里有保障。”

“为妈考虑过，也考虑了慧慧和孩子，妈这身体是咱家的重中之重，只有咱妈好好的，咱们家才能圆圆满满的。”

“小部队也到了上幼儿园的时候，我军龄都17年了，算起来进步够慢的，我迟早会被部队淘汰，到那时再转学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让他上地方学校。”

“还有慧慧，快三十了，她在这里陪了我七年，把最美好的青春全给了这片荒漠。我一直忘不掉她穿着检察官制服的样子，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她应该站在法庭上，辅导班终究白瞎了她得专业。”

“至于我，三十多岁也算年富力强，回到地方总会有碗饭吃，慧慧牺牲自己成就了我的军人梦，现在我该回报她，支持她的检察官梦。爸，您放心，转业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我想得很明白，咱们这一大家子是时候回家了。”

刘昊的话很长，廉书记一直没有打断，他听得很认真，也明白刘昊想得也认真。既然做了决定那就回去吧，落叶归根，他们终于可以回到熟悉的故乡。

带着小部队以告别的心态在首区过了最后一个春节，孩子无忧无虑的在熟悉的广场玩耍，他不懂大人的离愁。

命运似乎也想让这次离别变得圆满，大年初三那天廉慧在广场的游艺会上偶遇小卢。小卢看见她腿边玩耍的孩子没来由一阵心酸，他蹲下身逗小部队说话：“小朋友，你几岁了呀？叫什么名字？”

小部队伸出三个胖指头，认真的告诉这个和蔼的叔叔：“我三岁了，我叫刘部队。”

“留部队？你的名字真有趣。”

廉慧忙说：“别见笑，我爸图好玩起的小名，叫得多了他以为自己真叫留部队。他叫强军，刘强军。”

小卢站起来看着年轻的母亲说道：“挺有趣的小名，多响亮。廉慧，你说首区就这么大点，这么多年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是呀，挺巧的，要不是今天碰巧遇上，估计这辈子都见不了面。我们转业了，年后就要离开首区回地方了。”

“不是要留部队吗？怎么急着要走？”小卢一阵失落。

“孩子大了，回去好上学。你孩子多大了？孩子的教育是头等大事，等你孩子要上学你就知道了。”

小卢深深的看着廉慧，说：“我还没结婚，哪来的孩子。”

他的眼神让廉慧有些尴尬，忙拉过孩子说：“临走前见你一面挺高兴的，天不早了我带孩子回去了，你好好玩，再见啊。部队，快和叔叔说再见。”

小卢看着远去的母子俩在寒风里站了很久很久，这个曾经拒绝他的女孩终于变成了母亲的模样，那些年少时的往事也是时候放下了。

收拾东西打包行李，一直忙到五月中他们终于要动身离开了。首区早就有通往城市的省级公路，从那里不管坐火车还是飞机都很方便，可是廉慧想要和熟悉的一切好好告别，在她心里只有乘坐来时的火车离去才有足够的仪式感。

车窗外依旧荒芜，一眼望去除了黄沙只有黄沙，骆驼刺还在北风里奔跑，小红嫂子呆了几年的夫妻哨换了新人，一样的迷彩服一样敬着军礼目送火车。

路过河清，隔着车窗看着熟悉的连队，刘昊和廉慧都眼眶发红。接车的队伍里小新已变成高大的糙汉子，他眼尖看见了坐在车窗边的廉慧，不顾接车纪律，追着火车跑了好几里。

他一边跑一边喊着“刘排长，慧慧嫂子”，他的声音越来越远，他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最后漫天黄沙把一切都遮掩了。

廉慧忍不住失声痛哭，刘昊把她搂在怀里眼眶泛红，小部队不知道爸爸妈妈怎么了，悄悄问姥爷是谁惹哭了妈妈。

姥爷说：“小部队，你看见刚才的院子了吗？那是爸爸妈妈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现在他们要离开部队了，他们舍不得。”

小部队爬到廉慧怀里笨手笨脚给她擦眼泪，他说：“妈妈不哭，小部队给你擦眼泪，小部队不离开妈妈，妈妈不哭。”

童言童语让廉慧忍俊不禁，搂着儿子泪眼含笑，她说：“妈妈不哭，妈妈没有离开部队，我们家刘部队这么乖妈妈再也不哭了。”

下了车，老连长已经在站台等候多时。他在两年前提升为兵站的营长，刚才小新打电话给他，他才知道今天刘昊转业离开首区。急着赶火车没时间和老连长好好告别，两个大男人在站台上拥抱片刻，一切都在不言中。

老连长一路把他们送到苦水火车站的站台上，直到火车开远他还在那里不停地挥手。

火车一路南下，家乡越来越近，随军七年终于回乡，熟悉而陌生的长沙会为廉慧一家展开新的画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