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丨第十次

作者: Wheatie | 来源:发表于2023-09-01 00:23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月亮刚好落在教学楼顶,书包里的砖头已经背了六天,母亲还是没有发现,他不想等了,从学校出门向南走,一直向右,回到父亲家比回母亲家要多十五分钟的步程,丽丽开的门,她的嘴比她的荷包热情,他这么想,木地板上散落一堆玩具和一个吞金兽,他一脚将一个红得有些土的拨浪鼓踢开,走向沙发,一周没来,米白色的沙发泛黄得厉害,左边扶手处多了一个洞,不大不小,漏出黄色的海绵,他坐直身子,左手伸进洞口,掏啊掏,像个陌生的客人。

    母亲接到父亲电话时,正在他的卧室衣柜旁,用不知道哪里找到的针扎着他的画,画纸很白,颜料显得深邃,黑色的虫,张牙舞爪,长了很多只脚,每天都在吃他的梦境。地上的画纸杂乱无章,窗户开着,风涌进来,彩色的大公鸡气球摇摇摆摆,气球也想逃,一根绳子和一块畸形的灰色石头,就可以束缚它所有勇气。

    她又忘了接他。

    这是他读学前班以来的第九次了。

    他很饿,熟练地走到厨房,清水淘米三次,水没过食指中央,然后关上电饭煲,按下开始键,冰箱里的荤菜也不多了,炒菜他需要站在到他膝盖处的小方凳上,两碗米饭,一盘醋溜白菜,他端上桌,母亲早已饥肠辘辘,坐在位置上,一手抓着一根筷子,敲击着桌面,桌子是玻璃的,敲得脆响。他大口刨着米饭,余光看向饭桌斜对面的茶几,他故意将书包放在上面,开着口子,暗红色的砖头探出一个角。

    母亲并不会做家务,每周是外公买了菜放在冰箱,药厂不忙的时候,他一周能来三次,药厂忙的时候,一周只能来一次,外公给的生活费很多,除了给他基础的生活费,也会给不少的零花钱,母亲总问外公要钱,她每周末要去商场,周一到周五会和其他母亲约着打麻将,他认为母亲这一角色是为了打麻将而存在的。

    他有点困了,今晚没有多足虫偷梦,他一定是太累了,他这样想,大公鸡是蜈蚣的天敌,这一定是外公送来的。

    他马上就要读小学了,户口上的晚,报的虚岁,吞金兽没有出生前,父亲每周带着丽丽来,大包小包的玩具衣服和牛奶,他很久不喝牛奶了,也很久没穿新衣服了,最新的衣服是上个月母亲给他买的碎花裙,粉色的,她还非常细心地给他买了一个发箍,浅紫色的,他会听从母亲的话,穿上裙子,戴上发箍,转个圈儿,挤出微笑,穿着裙子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五官像极了自己的母亲,他要照顾好母亲,他总是这样想。

    她总是将生活弄得一团糟,儿子刚学会走路,总是跌跌撞撞将膝盖磕破,她尝试向母亲学习一些简单的针线活,刚缝好的裤子儿子穿上回来,洞口变得更大更狰狞了,儿子总哭,一哭,她感觉到抽搐,甚至厌烦,她只能将自己关进卧室,任孩子哭,直到镜子里的自己满眼的红血丝褪去,直到儿子的哭声渐渐停止,直到她双手不再颤抖,她走出来,抱起坐在地上的儿子,像是抱起自己曾经沉重的腹部。丈夫走了,户口簿上少了一页。

    她开始学习做饭,第一次将土豆块烧成了黑色,第二次将不锈钢锅烧出一个洞,第三次煮米饭忘了加水,父亲觉得教会她做饭比教会她的儿子艰难得多,儿子早慧,学得很快,四岁已经会淘米煮饭,刚满五岁已经会炒几个简单的菜了。父亲请过很多帮忙做家务的阿姨,许是儿子生的太漂亮,她们总和他有说不完的话,她感觉自己胸口被灼烧,烧出的雾气将摁在沙发里,动弹不得,她将她们都赶走,如同想赶走那个不争气的自己。

    春天和绿树一起发芽,蚊虫蛇蚁多,儿子看到蜈蚣害怕,她第一次见儿子哭得像出声一样响亮且刺耳,她翻找儿子爱看的连环画,大公鸡举着剑将蜈蚣精消灭,她去了邻镇的商场门口,才见到一个大公鸡氢气球。儿子学会了照顾她,她观察儿子的眼神总是谨慎,他很敏感,他总会在和她眼神交汇后减小手中动作的幅度,她后来给自己找了一个事儿做,她偶尔抽点烟,当着儿子的面,过了肺的烟雾比前些年攒在胸口的气息令她舒畅得多,尤其在儿子会本能抗拒她烟味之后。

    他马上要读小学了,病毒没有蔓延到他们学校,但所有人都变得胆小起来,每天必须戴口罩,测体温上交学校,他不喜欢这样,但会照做。

    星星和月亮正在开会,如同父亲和外公在会议室那样,一个人坐在这头,一群人散成一圈儿,他朋友并不多,玩过家家的游戏他总觉幼稚,偶尔心情好,他会参与,他扮演一个多余的角色,他扮演外公。直到他最后一个孩子回了家。

    这是第十次了。

    父亲接他回到母亲家门口的时候,漫天的火焰和黑色的浓烟,母亲背对着他,手里抱着一堆剪坏的口罩,口罩上隐隐约约,是蜡笔画出来的大公鸡的形状。

    户口簿又多了两页,他不姓周了,跟吞金兽一样,姓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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