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春风送君五十里。
暖春的太阳软绵绵地铺满了大地,南方水草丰美,风光秀丽,正是踏青的好时节,狐九龄带着顺子也不急行也不飞天,而是像普通人家的公子哥外出游玩一样且行且住且吃喝,虽然当今世道纷乱,漫山的匪盗、满谷的妖怪,但是各城各市之间往来的要道都有官兵和修真者清匪除妖保护周全,狐九龄二人走的正是这样一条官道,走了约莫三天,一路上是悠闲惬意,赏花下棋钓鱼、品酒吟诗作对,那是一样也没落下。
这一天师徒二人走在路上,顺子突然问道:“师父啊,还有多久才到啊?感觉自己的脚一直在路上。”
狐九龄展开折扇,此时扇面上画的是写意的杨柳,好似正在随风飘荡,他摇了摇折扇,微微笑道:“你知道月亮为什么会圆缺吗?”
顺子出生穷苦哪儿知道月亮圆缺是为什么啊,他只知道每个月到了一定的时候月亮就会圆了,过了那个时候月亮就又缺了,顺子挠了挠头答道:“到……到时候了呗。”
狐九龄回头冲着顺子笑了笑道:“没错,时候到了,我们自然也就能歇下脚了。”
两人又走了半日,狐九龄时不时跟顺子说说话,说的也都是做人的道理,却只字不提修仙悟道之事。这时已近黄昏,两人正要找家客栈落脚,却听得背后马车声轰隆而来,“让让!让让!”三乘马车排成一直线也不管路上行人,冲锋一般直冲而来,狐九龄伸手一搭顺子,两人撇步让到了路边。这三乘马车甚是华美,车窗之上镂雕的是“獾天喜地”、车门之上浮雕的是“蝠在眼前”,皆是朱漆描金,帷幔窗帘都是上好苏工刺绣,马车比一般的都大,双辕四轮,拉车的马也是一水的高头大马,笼头上还装饰着贝串,跑起来叮当作响煞是好听。
看着这三乘马车扬尘而去,顺子叹道:“好厉害的马车。”也不知他口中的厉害是指气势呢还是指好看。
狐九龄朝着马车去的方向望去,扇子一拍手心道:“顺子,时候到了。走。”
顺子眼睛一亮,时候到了,就是有酒有肉吃了!顺子是个弃婴,不知怎么的靠着自己活了这么大,打小野惯了,就为了一口肉和书中取物的奇异而一时兴起给狐九龄磕下了头拜了师,对他来说,只要能隔三差五吃上一口肉,其他的什么仙法啊、长生啊、背个几千斤重的宝贝啊、天天被敲脑壳啊……这些都不重要。
“好嘞,师父您敲扇子,我跟着!”顺子掂了掂背后的仙笈,跃跃欲试。
狐九龄两眼一眯,道:“用不着,拉好我的手。”
顺子也不多问,拉住了师父伸出的手,只听师父口中念念有词:乾坤阴阳颠倒生,万里云游不留痕,二十八宿护我身,八大天王开仙门,口吐真言心意诚,疾行八方显威风,奉九天玄女急急如律令。
顺子只觉得脑子里嗡了一声,远处的景色像一面墙一样直撞到他眼前,顺子感觉背后像是泥潭一样粘着自己,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不过只一瞬间那种滞瑟感就消失了,自己像是被人从沼泽里拉了出来一样,脑子里清明一片,定眼观瞧,已然来在了一家客栈的门前。
“师父,这是?”顺子惊奇万分,怎么的突然之间就换了一个地方了。狐九龄松开顺子的手,笑道:“缩地成寸,今晚就把口诀教给你。”顺子正惊讶于法术的奥妙,再听到这话,顿时高兴地大喊一声:“好!”
嚯,这一嗓子那个脆生,好似晴天里一个霹雳,客栈里外的人适才没注意到这师徒二人怎么突然出现的,被顺子这一嗓子都吓了一跳,霎时都往这边看过来。
顺子被众人的目光戳得有些难为情,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皮,偷眼看了看师傅,却见师傅此时已经换了一副神情,那神态表情顺子再熟悉不过,他以前孤苦伶仃偷盗乞食的时候经常看到,那是一种自傲自满堆砌起来的鄙夷和蔑视,不论是老爷、公子还是家丁、奴仆都能用这副神情对着他,自上而下地看着他,像看一只臭虫一样。
顺子虽是个野孩子,察言观色却修炼得炉火纯青,眼看师父这样子,自己也立刻收回了怯懦,一仰头,鼻孔里喷着气,抢先一脚跨进了门槛,一脚里一脚外的,伸出一只手来拦着门口,防止有人走动冲撞了主人,然后朗声叫到:“少爷您慢走,诶,小心。”说话间手托着空气,两个臂膀圈在狐九龄身旁,把狐九龄给让进了客栈里。
狐九龄也是趾高气昂,刷拉一声展开折扇,折扇之上浓墨重彩地画了一只斑斓猛虎,须如钢针、尾似铁鞭,一双茶盏似滴溜圆的虎目凶光毕露,这画的还是一只下山虎,猛虎下山气势夺人!在众人的目光都被折扇之上那只栩栩如生的老虎所吸引的时候,狐九龄一抖衣摆,原本素色的青衫隐隐透出繁复的暗花,只在特别的角度之下才能看到淡淡的金光闪现。
狐九龄摇着折扇走近客栈前厅,只走两三步便站定,从腰上解下来他的茶叶罐,拿在了手里轻轻一晃,便听里面吧嗒作响,再一展手,茶叶罐变成了一个锦囊,里头鼓鼓囊囊全是银子。狐九龄将锦囊递给顺子,使了个眼色,顺子立刻会意,拿着银子便跟掌柜的要房间、要酒菜。
“掌柜的,来一间上房,一桌好酒好菜。”顺子嗓门也真是大,说话声震得人耳朵嗡嗡的。
“诶,好……”掌柜的还没来得及答应呢。便听狐九龄道:“要三间上房。”掌柜的楞了愣神,赔笑道:“这位公子,您与随行总共只有两人,要三间房不是糟蹋银子了嘛,咱店面虽小却也不会做那欺生杀熟的黑心事儿,您看……”
狐九龄冷哼一声,眯了眼不去看掌柜的,顺子摘下背上的仙笈,咚的一声砸在了地板上,隐约听到木筋断裂的声音,顺子身材矮小,垫着仙笈窜到柜台之上,一屁股坐在了上面,居高临下看着掌柜,看了两眼突然间一拍柜台,朗声喝道:“你个不晓情理的土包子,怎不看小爷我刚背着的还有这宝书千册呢,这是我家老爷毕生求学所集,我家公子游学在外带着这些宝书就犹如慈父督教身侧,那看待这些宝书也就要像看待我们老爷一样,自是也要一间上房好生安顿!”顺子顿了顿,眼睛一转,环顾四周正在用餐的众人,只一瞬又收回视线对掌柜的说道:“既是如此,那么我家公子要三间上房,在不在理?”说着一抖锦囊,大块的银子当啷当啷砸在了柜台之上。
掌柜的赶忙伸手围住了乱跳乱滚的银子,连声应道:“在理,在理在理!”
食客们纷纷侧目,不知是哪家的富公子这般霸气,一主一仆就包下了三间上房。
掌柜的刚收好银子,把房门钥匙递给顺子,便听到客栈门外传来了马车声,狐九龄眼睛微眯,对着顺子耸了耸鼻子,柜台一旁就有个窗口,顺子一扒拉掌柜的,挤到窗口探头往外看去,正是那“好厉害”的三乘马车。顺子心思转了转,师父施展缩地术赶在马车之前到了客栈,又大手一挥连拿三间上房,刚才他看了一眼客栈大厅里头吃饭的人数可不少,估计这客栈也就只剩下这三间上房了,师父这是要故意整治那三乘马车之人啊。
顺子想罢心中有数,回头对着狐九龄点了点头,一手撑在柜台之上,又点酒来又点菜,点多了又撤,撤多了再点,就为等那马车之内的人进来。
不多时,四个人簇拥着一位华服公子走了进来,这公子的排场可比狐九龄的要大,他身旁一个卑躬屈膝奴才样的定是小厮奴仆,另外三个沉肩坠肘,背阔腰厚,提脚似鸡爪,落地如鸭蹼,行走无声无息,站定了之后两脚不丁不八,双膝微微弯曲,一有风吹草动就能随机应变,定是那保镖打手。在那小厮问房的时候,又打外面进来三个,这三人皆是脖子之上挂着面巾,双眼看谁都是微眯着,一脸的风尘仆仆,应该是赶车的,就是这三个车夫却也不同凡人,十指粗长,手腕比之普通人更粗,再看他们腰间那鞭子,黑红之间透着星星点点的反光,那是在熟牛皮里边编进去了铁链,这几个车夫模样的却都是那用鞭子的高手。
高手是高手,就不知道他们几个有没有灵力了,狐九龄已经站在了上楼的楼梯口,顺子正站在柜台旁边,两人正好把柜台夹在了中间,眼看着那小厮被回了,“这位小爷,你看,咱们店小人多,客房确实没了,刚才那位公子包下了最后三间房,你看能不能跟那位公子打个商量匀一间出来……”掌柜的为难地看向狐九龄。
狐九龄面色冷峻,也不理人,作势就要转身上楼。那小厮立刻喊道:“诶,你过来!”
狐九龄慢慢抬腿踏上了台阶,却是谁也不理,那小厮“嘿!”了一声,撸袖子伸手就想要拽狐九龄,口中念叨:“我说你是聋了吗?叫你过来!”
眨眼间,“呜”的一声风随人影闪到了那小厮面前,一只硬如铁钳的小手攥住了那小厮刚抬起的胳膊,小厮抬眼一看,正是顺子对着他阴阴笑着。顺子天生神力,就算成天背着个不知几千斤的仙笈东奔西走也如同正常人一样,此时卸去了重担,那叫一个身轻如燕啊,别看他个儿小,身子灵活力气又大,鬼魅一般闪到那小厮面前,一下叼住人家手腕子就要发难,狐九龄转过头来,目光直指那华服公子,那华服公子身边几个保镖作势欲扑,被他摆手制止了,那小厮刚想骂点什么,却被华服公子喝止了,华服公子对着狐九龄抱拳拱手道:“敢问公子台甫?”
狐九龄冷哼一声:“你不配知道。”掌柜的听见狐九龄说出这种话来,背上立时冒出了一层冷汗,赶忙说:“两位有话好好说……”
狐九龄不待众人动作,一张嘴,口中啸声如箭直钻进众人耳朵里,一时间众人犹如被光照射的蛤蟆呆愣在原地,脑子里轰隆隆的响,就好像全世界所有的噪音都一齐装进了耳朵里一样,狐九龄一伸手拍醒了顺子,嘱咐顺子去仙笈之中拿一根绳子,顺子看了一眼周遭被慑住的众人,一蹬腿便跃到了仙笈旁,刚一伸手就有两本书跳出来,抢着往顺子手里钻,顺子被这一景象给整懵圈了,怎么还有书抢着献宝的啊?顺子伸出两只手,接过两本书来,一本是《说文》,一本是《小尔雅》。(说文:绳,索也。小尔雅:大者谓之索,小者谓之绳。)
顺子拎起两本书,抖落一地的绳索。狐九龄纵起仙法控制着绳子把那华服公子同他的小厮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给了顺子一道符咒,叫顺子扛起这两人往来时的路去:“将他们扔到五十里外的枫亭,快去快回。”
顺子乐呵呵地扛起华服公子与他的小厮,这两人加起来的分量不足仙笈百分之一二,这时几个保镖也渐渐苏醒,顺子喊一嗓子:“来追我!”然后扛着个大肉粽子拔腿就跑。
三个壮汉保镖呼喝一声,紧随其后,但哪里比得上顺子的脚力,剩下三个车夫模样的高手瞪着狐九龄就准备要动手,狐九龄轻蔑一笑,一展掌心,一枚小巧的仙剑浮现出来,绕着他周身缓缓转动,是越转越大,光芒也越来越胜,这时候周遭众人也都醒转过来,就算心有怨言,看着架势也不敢声张,只能打落了牙齿吞肚里啊,怎么着?这明摆着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剑仙啊,凡夫俗子能瞧上一眼那仙器法宝就已经了不得了,难不成还找他评理算账不成吗?
那三个车夫模样的高手一看那仙剑便知道踢到了铁板了,一言不发转身就走,旁边的掌柜的,刚想说点什么以和为贵啊、别动手啊什么的,没想到只一眨眼功夫,手都动完了,再看狐九龄的眼神那满是敬畏,赶忙差遣伙计帮狐九龄搬行李,可那仙笈又哪是一般人能搬得动的,那小伙计哼哧咿呀地使了半天劲儿,楞是没挪窝,狐九龄微微一笑,收起仙剑,一手抖开折扇,另一手提起仙笈,径自上楼去了。
顺子一路飞奔,这些日子里扛着仙笈东跑西颠,腿脚功夫倒是给练了出来,堪堪比那三个高手快出两分,看得着又赶不上。五十里地可不算近了啊。顺子跑了得有半个时辰,终于看见了枫亭,一甩膀子给这大肉粽扔进了枫亭里,随后掏出来师傅给的符咒,往胸口一贴,之前师傅施展缩地术的感觉又来了,一阵恍惚过后,顺子定眼观瞧:“啊?这,这里不是客栈啊?”
顺子立足山巅,脚下是一片倾颓的废墟,不远处红泥地里开着一朵朵含着露珠的怪花,怪就怪在那花是透明的,露珠却是血红的。
顺子连忙检查胸口的符咒是不是出错了,怎么到了这么一个鬼地方。他摘下符咒来一看,上面早就变了样,符咒变做了一张字条,上书四个大字:收尸取剑!
话分两头,狐九龄赶走了华服公子一众人等,自己便回房间去了,待到酒水餐点都送到了,又打仙笈中拿出一本《调鼎集》,一点不浪费地将一桌好酒好菜都给收进了书里。随后又掏出折扇来,展开扇面,此时扇面上的图画又与先前的不同了,只见扇面之上画着一个儒生公子,却与狐九龄是一模一样。
狐九龄一抖扇子,另一个他跃然落地,也不言语,直接上床睡觉去了。狐九龄微微一笑,提起仙笈由打窗户口飞了出去。
再往南不消半日,便是此去目的地,有着剑谷之称的戚家。
昂龙山头,顺子拿着师傅留给他的字条,心不甘情不愿,却又无可奈何,说什么收尸取剑,这天也黑了,到哪里去收尸啊?师傅就这么喜欢死尸吗?顺子开始觉得师傅是不是真的如那女剑仙所说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了。
顺子边嘀咕着边往山下走,不一会便看见一片焦黑的废墟,顺子一看心道不好,按着之前的尿性那就应该是这里没跑了吧。
顺子咳嗽一声给自己壮了壮胆,抬脚走进了废墟里,“咦?两具尸体?还有那两团是个什么东西?”顺子正不知道该收哪具尸体又从何取剑,确是突然间一条黑影从地上猛然蹿起,顺子嗷一嗓子被吓倒在地上,“诈,诈尸了?”顺子狠狠地咽了口唾沫,把跳到嗓子眼的心给咽了回去,定了定神再看地上。一具尸体不翼而飞,另一具尸体确被自己一屁股给坐碎了,屁股底下原本是尸体的地方留下了一柄古朴的宝剑……
出淤泥而不染,无尘剑下一集 【文中配图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请告知,立刻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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