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哪里做得不到位,让他们起了疑心吗?还是说,戴兰的直觉更具有说服力,以至于我说什么都不再可能重新取得他们的信任?
但是,即使我承认我不是从前的我,额头也并没有多长出一只角来,值得悲伤或者愤怒吗?连老张也要不加思索地触摸我,仿佛眼前的我是个突破重围意外出现的怪物一样,这种固有信任的缺失就是我将要失望告别的前奏吗?
看着老张狐疑的眼神,看着他们几个已然变得严峻的表情,我的心渐渐地在往下坠落,根本制止不住。
就算摆明来说,与以前相比,现在的我有所区别,但有什么关系呢?变化后的我应该受到怀疑、敌视甚至针锋相对吗?假如颜子回和沙狄突然出现在这个空间里,除了高兴,我还会有别的不友好的情绪?他们带来的,一定是失而复得的快乐感觉,而我不过是换了一种重新归来的方式,就令相处彻底改变了应有的味道?
只有努力禁止自己往深里瞎想,才能缓冲一下事情往失控的方向发展,避免崩溃的结局提前到来。我拉着伍道祖,双眼盯着他的眼睛,问他:
“纠结于某一个疑惑点有意义吗?就算我有所改变,对现在的你们有什么影响呢?那块手表你可以拨得动了?”
伍道祖摆开我的手,转过身不看我,却说:
“问题不在于你改变了没有,而是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如果你是知情者,却在我们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觉得有意思吗?既然你不再是你了,大家有必要围绕着现在的你转圈?”
“这么说来,你完全相信我的预测了?”我讥笑道,“你不是一直怀疑我的假设吗?风向变换了,消除掉疑虑了啊?给我一个理由吧,其实从一开始你就知道存在不同时空,或许你也感受到了那种提示,只是你不像我那么直接。是吗?”
“不是,”伍道祖回头看了我一眼,轻蔑地说,“我没你想的那么阴暗,大家都不是傻子,谁又能装得那样坦然自若呢!我也希望能够得到一点点提示,哪怕只是一点点就够了,可是谁让我缺少主角光环啊!大家都得往边儿上靠,以便突显你的重要性,这个中心位置不允许其他人立足!幸而除了你,也没人对此有兴趣,我们只想平安地走出这里。”
“我跟你们的愿望相佐吗?”我问他,“带着大家离开这片峡谷不正是我一直努力的方向?你不会以为,我想把你们永远留在这儿吧?”
“那可说不准啊!”伍道祖说,“之前你这么说我倒愿意相信,现在叫我怎么相信你呢?即使你真有那种愿望,我感觉我们也不再需要了。我不觉得你会把我们引领到什么好地方去,假如是个巨大的坑呢?”
我真不想动怒了,那会搅乱整个局面,导致不可预测的结果出现,我确定是那样的。这是我试错的机会,一旦失去,不会再重来一遍。就目前的情况,难道就是让我明白,无论事情的过程有多么不同,结局走向是更改不了的吗?那么,试多少次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加深自身的痛苦,使别离更决绝,更加无可留念。思考至此,我坚持问伍道祖:
“那块手表,你到底扭动了没有?回答我,你不要顾左而言他!”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他咄咄逼人地对我说,“还想接着把大家当作你的实验品吗?我拒绝!”
我无语了,看看她们两个人,都不理我。俞小蛮倒是飞快地瞄了我一眼,想说什么,还是闭嘴了。我不甘心地问:
“你们愿意相信伍道祖的话?俞小蛮,你也觉得我没资格当这个领队了,是吧?”
俞小蛮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望我说:
“就你以前的性格,哪里受得了半点冤枉!这时候早就把他摁在地上暴揍一顿了!居然这样唧唧歪歪的呢。所以,我也觉得你有些问题,怪不得大家都要怀疑你。”
戴兰眼角还有泪痕,她抬起头看了看我,表情很复杂。我调转头看向老张,不料老张竟然后退了一步,就像我真成了一个异类一样。这让我大失所望!他可是我走在哪儿都称为“我们老张”的一个人啊!他凭什么随着他们对我起疑心?
事态的转变其实总是在一瞬间的,没必要渴求过多的铺垫,愿不愿意接受都得面对。哪里有什么无条件的服从或者信赖,一切貌似坚固的情感都经不起时光的剥蚀,经不起怀疑这棵菌种最微小的入侵与覆灭。我先前已经将老张的态度视为对我的背叛,重来一次,看来也不能抚慰我内心极度的伤痛,他仍然背叛了我啊!但是这回我不会再流泪了,除了排解不了的隐隐悲愤。
蹲下身子,我抚摸着小祖。小祖想来还愿意认我,轻轻哼哧了几下,用黑色的鼻子嗅着我的手掌。我笑着对它说:
“看来只有你能够接纳我了。小祖,你不怀疑我吗?”
小祖伸出舌头,舔了舔我的指尖。我站起来。
“看得出我有多失望吗?”我微笑着对老张说道,“明知道你站到那边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我还是想挽救一下自己不舍得抛弃的真实情感,在我眼里你就像是父亲一样!难道你从来不觉得我对你的依赖源于最基本的信任?在我看来,一丝一毫的怀疑就是感情的破裂,无从修复,那么,所谓的承诺呢?原来只有我把承诺看得那样重要,可以不顾一切地信守承诺,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我能要求自己,但是没有权利这样去要求别人,可惜直到这时才觉悟到这一点。”
不想看见老张的反应,我冷下了脸,接着对俞小蛮说道:
“人是在不断成长的,我清楚自己的变化,也曾试图让变化的过程缓慢一些,显然有些失败。我想尽力帮助你们。”
“力夫!”俞小蛮似乎想要解释。
我对她摆了摆手,继续说:
“不是每个人都将承诺不当一回事的,我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话,所以绝对不想违背自己的诺言,只顾着个人的得与失。这不是大话,而是真心话,最后一次对你们说。不想听就赶紧忘掉,我敢保证以后绝对不会给你们听的机会了!”
“怎么,这是临别寄语吗?”伍道祖嘲笑着,根本不将我的话当一回事。
我没有理睬他,而是对戴兰说道:
“知道吗,其实你也有变化。除了小祖,你们全部都是有变化的,不过只有我看得出来罢了。不指明的目的不是想要隐瞒什么,而是不想制造恐慌,给你们增加无谓的精神负担。你回想下,有什么值得隐瞒的呢?是天大的秘密还是不可告人的阴谋呢?没有。有些事情,站在我的角度,想法真的非常简单,就是试图挽留。也正是因为这样,我的言行有些顾忌,也许没有先前那么果敢无畏,就是你们眼里的异样。可以肯定地说,不管思路如何奇怪,我喜欢简单的性格永远不会改变。反过来讲,即使我看起来有所改变,你为什么表现得那么难于接受呢?是影响到了你的观感,还是影响到了你的思想?都不是。那我就有些奇怪了,先前我没否认过喜欢你,但止于喜欢而已,沙狄的玩笑话往往有些夸张。同理,我也知道你对以前的我有点儿好感,但也仅仅是好感!”
停顿了一会儿,我又说:
“有时也会困惑,为什么我们很难做到抽离环境去思考问题,对他人的想像只能做到最大限度的严苛吗?有那么几个瞬间,我是多么佩服你啊!觉得很少有你这样优秀的女孩子,不是因为你出身高贵,而是你的见解、思考问题的深度、对他人遭遇所能产生的同理心,都令人折服。怎么到了我这儿,你的视野一下子变得这么狭窄了呢?是我的小小变化让你对我的想像成为幻影了,还是你宁愿停留在起先自造的空虚设计中,实在难以自拔啊?现在我明确地对你说,失望的人是我,假如我曾经也有过一丝丝假想,现在没有了。”
“这就是你所谓的成长吗?”戴兰问我,“难道学会虚伪也是成长的一部分?你说你不想隐瞒,看着大家惊慌失措时,你敢说自己不是带着沾沾自喜的优越感在一边欣赏!”
“他并没有正面承认他是从另外一个空间过来的,我们有必要在这儿说上大堆的废话吗?”伍道祖严肃地说。
我看向他,力求以最最坦诚的眼神与他对视。这回他没有避开,针锋相对地看着我,似乎想要昭示什么意图。在过往,给他胆量他也不敢做出这种姿态,可见他也成长了。
“可以把我的话全部当成废话,我说过,最后一次让你们听了,”我说,“尤其是你,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听我说废话。你要是觉得所有的废话都没意义,那就错了。”
“对与错都由你说了算吗?”他语气冰冷地问道。
看着伍道祖,我突然间有种恍如隔世的疏离感,刹那间我想到了老实本分的颜子回,想到了粗枝大叶的沙狄,设若此时此刻他们在这儿,又当是怎样一番情景呢?我期待着有不变的美好情感,就假想全世界的人都会离我而去,他们两个也是不会的。我希望他们是跟我一样的人,永远不要做出背信弃义的选择,哪怕面前是刀山火海或者万丈深渊。
转而又有莫大的悲哀袭击了我,使我对他们几个人生发出浓烈的同情,像是端坐高处的一个人,俯视着草丛间的虫蚁,忙忙碌碌而不知所谓。
“你不是说我没能正面回应你们的疑问吗?”我落寞地对伍道祖说,“现在我清楚地告诉你,你们猜得没错,我是从前面的时间节点折返回来的。我知道蒋和珍必须离去,试过挽留,但拗不过她的命运。天明后会发生什么?我经历过了,可不能说给你们听,因为我的折返彻底改变了大家行动的轨迹,关于密林的一切细节都随之发生了调整。并不是我想要回来就能够回来,对此我也是诧异的,想来不过是我太过固执,总想着去改变失望的局面,或者以为这里唯一不可或缺的人就是我,大家得以逃离的希望也全在于我,所以莫名其妙地被推回这个空间。我是存着巨大的失望折返的,对你们每个人的失望!重新来一次,我自以为可能修改出不一样的结果,至少不愿看到老张表露出犹豫不决的神情,不愿看到他又一次排斥我的靠近!他下意识地让我绝望!”
老张神色紧张地望着我,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儿。我瞥了一眼他,面无表情地说:
“如果一切不可挽回的话,我何必那么努力地挣扎呢!请你们相信一点,怀疑是坠落的开始,你们不可能有退路了。衷心希望你们都能迈向阳光明媚的新时空!而我,应该就是下一个必须离开的人,该卸下你所说的主角光环了,老子不稀罕!最大的愿望就是,不管去到哪一个空间,不要再和你们相遇了,所有的故事也都一并遗忘掉。大家各自安好吧!”
“力夫,你不要怪我!”老张含泪说道,“要是可能,你带着我回老家吧!”
提到老家,我不由得痛彻心扉,那是我魂牵梦萦的地方啊!可回得去吗?一切均已面目全非,去哪儿又有多大区别!
“可能吧,”我斜着眼看着他说道,“先把记忆删除掉。”
我走出房间,看着满眼的黑暗,心如死灰。闭上眼,我对着那个声音说道,不要迟疑,快快把我带走吧!这里只剩下伤感,我一分钟也不想呆下去。那个声音轻声叹息着说,把自我放在一边,善于化解危机才是真正的成长,到时候你必定能够看见胜利的旗帜。
睁开眼睛,我看见山顶的微光中突然出现明亮的赤红色光团,山影重叠,红光渐渐分明。
俄尔,翻涌的云层间游弋出一条威风凛凛的红龙,以极快的速度在空中巡视数圈后,向着山峰的背面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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