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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任我思存
【1】谁是断肠人？
又是一年七夕。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夜注定是个旖旎的夜晚，不仅牛郎会与织女在东山之上相聚，镜湖之畔，垂柳之下，草茵之上也会有许多对情人在互诉衷肠。
当皎洁的月光从书斋的窗口倾泻进来的时候，梅郎正呆呆地看着墙上一幅画卷，这是他七年前所画，虽时日已久，尘来虫去，可因时时打理，画卷竟也崭新如故。
梅郎幽深的眼眸停留在画上那名女子身上。那女子脚踩彩云之上，身着一袭浅蓝纱衣，双肩披着一条浅紫色的纱带，迎风飘扬，有如仙女下凡。此女的肤色胜雪，神态端庄，眉宇间散发一种温柔之情。
凝视良久，梅郎幽幽叹了一句，世人皆以为牛郎情深，却不知人间尚有情痴如梅郎。
他心念转动，如果当初，我能勇敢些，也许，现在去见织女的是我。
他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痛心，目光从画像上移开，扭头看了看窗外柳梢上的圆月，喃喃自语，
牛郎，你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只可惜了我梅郎。
【2】有女天上来！
七年前，柳叶村。
梅郎住在村东，牛郎住在村西，两人皆是贫苦人家出身，年方二十，尚未婚娶。
梅郎为人深沉，做事多虑，他从小爱读书，半耕半读，一心要考取功名之后再谈婚娶。
而牛郎就不一样，他性情憨厚，做事直来直去，虽不是读书的料，却是把种田的好手。他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块地，一头牛，再娶上一名媳妇，生一堆小孩。可惜，到目前为止，他的地是别人的，牛也是别人的，当然媳妇也还没有。
梅郎和牛郎一样，住在一间破旧的茅房里，默默为各自的生活目标努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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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一，黄昏。
当牛郎还在田地里挥汗如雨的时候，梅郎早早把菜地里的草锄完，拿着一本诗集到离村不远的镜湖边上吟诗作对去了。
此时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照在镜湖上，一片波光粼粼，几只水鸟在湖面嬉戏，偶尔一两只鱼儿跃水而起。
晚风拂面，梅郎心情舒畅，摇头晃脑地吟道：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锺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他一边诵道，一边沿着湖畔的岸堤漫步着，突然一个不经意的抬头，让他看到了惊人的一幕：一名身着浅蓝薄纱的女子，正踩着彩云从天边往湖面飞来。
刚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当他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一看时，那女子已站在湖面之上，离他不足十丈，足以让他清清楚楚看清她的容颜：
弯弯的眉毛之下闪动着一双灵动的眸子，比湖面的水还要清澈，简直是可以映出人的影子。挺直的瑶鼻下饱满的双唇，似乎能说出人间所有美好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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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郎完全被这名从天而降的女子所吸引，看得目瞪口呆，只觉得她配得上世间所有赞美的语言。
那女子被一个陌生的男子如此明目张胆地盯着，非但没有半点的扭捏，反而启唇浅笑，露出一口洁白的贝齿。
片刻之后，女子从湖面缓缓朝梅郎这边飘来，待她款款玉立在梅郎三尺之外时，梅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整衽行礼道：
“不知仙女从何而来，区区小生有礼了。”
仙女没有直接回答梅郎的问题，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用清脆的声音问道：
“此处是否名为镜湖？”
“正是镜湖，传闻上百年前，瑶池圣母曾在此处沐浴更衣，从此附近村子的百姓喝了湖中之水，皆能强身健体，比别处的人更加长寿。”梅郎饱读诗书，对神话故事也有涉猎，故而能娓娓道来。
“没看出，你知道的还挺多呢。”女子眼神里露出了欣赏之色，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任何一个男子面对美女的赞美，心里都会十分受用。梅郎当然也不例外，只是他感觉面前这个仙女的眼神里散发着一种迷人的光彩，似乎能让人忘掉一切的烦恼。
梅郎毕竟是一个知道非礼勿视的书生，他把目光移到女子的鼻梁之上，再次行礼道：
“仙女鹤驾，不知有何事能让小生效劳？”
“我刚才好像看到你在吟书，不知可否诵给我听？”仙女微笑着说。
“有何不可，”梅郎朗声道，心中升起一丝自豪，像是找到了知己。他长了这么大，从来没有人愿意听他吟诵。村里的人们更愿意看到像他这种贫民出身的孩子好好耕种，而不是像富贵人家那样去追求功名利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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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锺粟……”
梅郎面朝镜湖，抑扬顿挫的诵道，落日的余晖照在他的脸上，映出一个书生鲜有的坚毅之色。
“……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梅郎念完最后一句，便转身来对着仙女略微施礼，道
“献丑了。”
“你好像功利心很强。”仙女笑着说，轻易看清了梅郎的内心。
“人生一世，草长一春，雁过尚且留痕，区区不才，也想有所作为。”梅郎没有掩藏自己的内心，特别在一个美女的面前，更加要显示自己的志向高远。
只是他没有想到，仙女似乎对他的志向不是很感兴趣，而是问他另外一个问题：
“你们人间的男子为什么会有三妻四妾？你会不会从一而终地去爱一个人？”
“在我看来，这要看个人能力，如果有钱有势，三妻四妾也是正常的事，如果是普通百姓，娶一个已经足够了。你是不知道，世间还有很多男子是娶不起老婆的，比如我。”梅郎说到最后，一阵苦笑。
“娶妻子需要很多钱么？”仙女似乎很惊讶。
“娶是不需要很多钱，但是你要让她住宽大的房子，穿好看的衣服，吃好吃的食物，那就需要很多钱了。”梅郎解释道。
“可人间不也有很多夫妻是三餐一宿，粗茶淡饭，布衣粗卦地过完一生么？”仙女奇怪问道：
“世间大多数男子希望女子愿意跟自己过穷日子，这样他就不会为过上好日子拼死拼活，也不会因为过不上好日子而感到羞愧。而有些男子就不愿意女子跟自己熬苦，他们觉得娶她就应该让她过上好的生活，所以宁愿不娶也不愿对方跟自己熬苦。”
梅郎看了一眼仙女，见她在认真地听着，便继续道：
“而世间大多数的女子只想跟男子过好日子，只有少数女子才会为了真爱而去熬苦。一个不愿女子跟自己熬苦的男子只有遇上愿意熬苦的女子，才是最好的搭配。可世事总是弄人，这种搭配是很少。”
“那你是属于哪一种男子呢？”
“我是属于后面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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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女子愿意跟你熬苦，你愿意么？”
“哈哈，这种机率是非常小的，除非她是天上来的。”梅郎笑着说，他突然察觉到面前这位女子脸上闪过一抹羞色，以为对方会错意，慌忙解释道：
“仙子，请勿见怪，小生只是随口说说，并非意有所指。”
“鬼才在乎你说什么呢。”仙女故作嗔怒道，顷刻间又噗嗤一笑，一脸娇态，顿时让梅郎觉得跟对方亲近了许多。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仙女问道。
“小生姓梅，乡亲们都叫我梅郎。”
“梅郎？”仙女念了一遍，笑着说，
“我叫织女，这个月初一到初七的黄昏，都会来这里。希望明天这个时候能见到你。”织女展颜一笑，乘风飘去。
梅郎痴痴看着织女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古井无波的心田萌发了一颗爱的种子，让他整个人像踩在彩云上那般轻飘飘。
梅郎回到自己的茅屋，立马凭着记忆把织女踩云而来的样子画了下来，挂在卧室对面的墙上，越看越喜欢，那天晚上连在梦里都能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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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金风玉露喜相逢！
七月初二，梅郎是带着笑容从梦中醒来，醒来的第一眼就看到了挂在墙上的画像，心中涌起了无限的温柔，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的人生会变的这么期待，第一次真真切切感觉到黄昏竟是这般的美好，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她。
这个白天是漫长的，但梅郎的心情是甜蜜的，连走路都带笑。
村西的牛郎从梅郎的菜园子走过，看见梅郎在莫名其妙地傻笑，心里想，这梅郎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哎，读书干嘛呢，还不如踏踏实实种田。而梅郎看着牛郎摇头叹气离去的背影，心里却是这样想，这牛郎只知道种田，哪知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呢？
这天黄昏，梅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织女。两人在金色余晖的沐浴下，沿着镜湖堤岸漫步。
两人相见恨晚，有说不完的话题，织女告诉梅郎很多天上新奇的东西，而梅郎也跟她说了很多人间有趣的事情。直到月上中天，两人才恋恋不舍的分离。
从初二到初六，梅郎与织女都会相约黄昏后，两人从最初的刻意保持距离，慢慢到并肩漫步，再到促膝谈心，浓浓的爱意已萦绕对方心腔，只差说出口而已。
【4】情天恨海鸳鸯散！
七月初六，戌时辰牌，两人分别之际。
夜风温柔，像情人的手，星汉灿烂，像情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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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织女的眉宇间笼上一层浓浓的忧愁，她满脸哀怨的望着梅郎道：
“明天晚上，我就要飞回天宫，不知何时才能再来。”
“不能多留几日么？”梅郎央求道。
“天宫规则森严，如没有天帝命令，是不能擅自变动。”织女双眉紧锁道。
“.......”梅郎不知道说什么，因为他什么都做不了。
“不过天规虽严，还是有人为了爱而去冒险。”织女眼神幽幽地看着梅郎，“很多年前，天宫有位姐姐爱上了人间的男子，最后冒着被天帝惩罚的危险，和他生活了一年。”
“为什么只是一年？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梅郎隐隐猜到最后的结果，但是他还是问了，他更愿意听到是因为人间男子薄情，而非天规不可打破。
“天帝发怒，派人把她抓回了天宫，施以火浴之刑。”
梅郎察觉到当织女说到火浴之刑时，娇躯微微颤抖，可想而知，那是种多么残酷的刑罚。
“唉，为了短暂情爱，而甘愿受百年刑罚，那仙子姐姐令人肃然起敬。那爱她的男子如果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当初肯定不会留她在人间。”
梅郎深深叹了一口气，人间的男子只是饱受相思之苦，而天上的女子却受尽肉体的折磨，这场情爱是否值得呢？
“爱情是无价的，如果我深爱的男子愿意留住我，我也甘愿受百年火浴之刑。”织女的声音中充满果断，她像是做了极大的决定，一脸期待地看着梅郎，她多希望能从他口中听到那句话。
可是，织女失望了，眼前这名男子连看着她的眼睛的勇气都没有。她是无法知道梅郎内心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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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郎躲开了织女炽热的眼神，因为他知道，织女幽深的眸子里有他无法抗拒的神采，他只要多看几眼，就会毫不犹豫地说出那句话。
可是，他明白，女子可以在爱情里没有理智，但是男子却不能。如果做不到，就不要承诺，既然承诺了，就必须做到。
他可以不顾一切地让织女留下，也可以毫无保留地去爱她，可是他能给她想要的生活么？如今的他只是半个书生半个耕农，勉强养活自己，连住的地方也是随时会被秋风秋雨所破的茅屋，他怎么忍心让织女这样一个天之骄女和自己过着粗茶淡饭，荆衩布裙的生活呢？
如果真的要留下织女，也应该等自己考取功名之后，而不是现在一无所有的自己。可哪怕自己有了功名，总有一天织女会被抓回天宫，倒是遭受残酷的刑罚，自己怎么忍心看到这样的结果呢，自己怎么可以为了情爱而害苦了织女呢？
不能，他不能这么自私。
夜风有点凉，情人的手有些冰，星汉有些暗淡，情人的眼睛没有了光彩。
梅郎没有说出那句话，织女也听不到那句话。
分别的时候，织女满脸哀怨地说，
“明日晚上亥时之前，我都会在这里等你的答复。亥时一过，我便飞回天宫。我的去留，在你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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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今夜嫁衣为谁做？
七月初七，吉日。
这个白天很漫长，梅郎在自己的茅屋中踱来踱去，坐立不安，心情烦躁。
他舍不得放弃，又不能拥有，进退间苦苦争斗。
在感情上，他是多么愿意留住织女，和她共建爱巢，白头偕老。可是在理性上，他又不允许自己这么做。她是天上的娇女，自己怎么配得上她，怎么忍心让她跟着自己品尝人间的苦涩。更何况，那无法打破的天规，更可能将她置身于残酷的刑罚中。
深爱一个人，怎么忍心让她面对那种酷刑？
深爱一个人，怎么可以不为她着想呢？
爱，不一定要占有，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也许，怀念是最好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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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来时，梅郎在自家的菜园子里望着镜湖的方向发呆。牛郎穿得整整齐齐从路边经过，打趣地问道：
“梅郎，今晚怎么没去镜湖啊，听说那里会有仙女出现哦。我今天特意去看看呢。”
梅郎没有理会牛郎，独自憔悴中。他的理智最后战胜了情感，那个晚上，他在自己的茅屋里痛苦了一个晚上，却没有勇气赴镜湖之约。
正因为他的放弃，给了牛郎一个邂逅织女的机会，造就了牛郎织女的美好传说。而他与织女之前的爱情，却没有人知道。
梅郎一直以为那个晚上织女已经离去，可他低估了织女对爱的执着。
那个晚上，织女并没有离去，她没等来梅郎，却等来了牛郎，那个厚实的男子，阴差阳错地走进她的世界，她的生活，成为了她在人间的爱人。
梅郎一直没有忘记织女，每天都会对着织女的画像发一阵子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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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同一天，梅郎中了个秀才，而牛郎则娶了一门妻子。
牛郎邀请梅郎前去做证婚人，当梅郎看到新娘子真面目的那瞬间，整个人崩溃了，泪流满脸，落荒而逃。
没有人知道梅郎为何如此，而织女也只能在内心叹气。
梅郎整整痛哭了三天，最后还是平静下来了，他知道，他今生再也无法找回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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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郎离世之时，为这份遗憾写了一段话，后来给一个叫至尊宝的行者发现，并流传到人间：
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时候我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子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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