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笛声
作者|谢永红
说到竹笛,就想起了残雪。
今年,残雪作为诺贝尔文学奖的提名候选,曾在赔率榜上列第三位,高过日本的村上春树一位。
残雪是反对文学创作以中国传统文化为本的。这似乎可以联想到竹笛这种民乐衰微的注脚。
不过,残雪说:“我学习西方文化传统,并不是学那些表层的东西,而是学习人类共有的精神的东西,学习那个文化中的人性的内核。”
我想,西方铜管和钢琴弦乐富丽堂皇,但是,竹笛也不必自惭形秽。因为,最重要的,是它们所蕴含的那些动人心魄的共同的东西吧。
我其实是能吹小号的。铜制的小号,按键只有三个,配合气息的缓急硬软,也能把几个八度吹个遍。我也很喜欢用小号来吹奏《迎宾曲》之类,但是,真一辈子没有丢也丢不下的,却是竹笛。
第一次听到身边人吹竹笛,是读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大约是星期四的下午课外活动,我和几个男同学在操场边打乒乓球,忽然听到笛声。
那声音似乎柔和,又有点沙哑,有点明亮,一种妙不可言的快感传递到耳朵深处。我感觉好像痒痒的耳鼓被极其适度的棉球挠着,心里再也不能控制自己,听得人想跳动。就像初恋的人,听到暗恋对象的话音就突突心跳一样。不喜欢竹笛的人很多,但是当你遇到喜欢的器乐声,也会如此。
准确地说,我第一次知道,这世界上,普通人也能创造出让人失魂落魄的声音。
我循声找到了吹竹笛的人,原来是同班的一个高而瘦的一个嘴唇薄薄的男生。在我眼里,他是与众不同的,他的眼睛似乎比别人的更亮。
我缠着要借,说只借星期六和星期天。他非常勉强地答应了,说他也才刚吹得来,必须要在星期一收回去。
两天里,没有笛膜,我就用薄的白纸蒙着吹。我鼓着腮帮子,直到吹痛了舌头和脸,才终于吹响了。然后,摸索着变音,居然吹得来歌了。我吹的第一首歌,是《二月里来》。
可以说,那个星期四下午,我所听到的断续而沙哑的笛声,是最美的。以前我在喇叭里听过音乐,也听过笛声,但是,这是实地吹奏的第一声。
林清玄说,“坐在一个黑乎乎的房子里,第一盏点着的灯最明亮,最能感受明与暗的分野,后来即使有再多的灯,总不如第一盏那样,让我们长记不熄。”对于我而言,在懵懂的少年,在无趣的应试生活中,尤其是在远离母亲去求学而孤寂的日子,这笛声,扫除了一切无聊和苦恼。
从此,我的生活里,有了音乐。
(本文来自GhongZhongHao“化凤春天”,欢迎知音朋友光临。)
按现在的眼光看来,我的这点追求,着实可怜。其实,现代人以财大气粗,来实现自己有品位的追求,这固然很好;但是,在当时,我只是一个身无分文的学生,而且我们还处于集体劳动饿肚子的年代,在这么极端有限的情况下,音乐神奇地吸引了我,应该是,我也开始了有品味的旅程。
因为这件事,我永远都记得这位同学,他叫罗明亮。罗明亮在我的记忆里,总是和稚嫩的笛声联系着。
其后,最悠扬的笛声,是二娃哥哥在月夜里吹的。
记不得二娃哥哥吹的是哪首曲子。那天晚上,风轻如水,月色像纱,一阵笛子曲从上边山弯里流下来。我知道,那一定是二娃哥哥吹的。
二娃哥哥是全生产队最聪明的年轻人。他比我大几岁,却能编精致的竹篾篼篼,还能用斑竹做娃椅,每次到集镇上,总是比廷财爸爸的竹椅卖得更快。
我之所以忘不了那个夜晚的笛声,就在于在笛声里,我获得了一种趣味。二娃哥哥注定是在山沟里当一辈子农民,即便是现在,也还在当农民。但是,不管是多么卑微的日子,都可以有笛声,都可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精神上的追求。
从这一点来说,全世界都一样。不管是高雅的钢琴,还是老土的唢呐,即便是柳叶哨子,都一样。吹着几万块钱的萨克斯是阳春白雪,可是,吹着几元钱的竹笛让月色荡漾,即便是下里巴人,骨子里也是超凡脱俗的。
有了音乐,不仅仅是生活增添了诗情画意,它还能沟通人与人的心灵。
我有一位极好的老朋友,笛子吹得特别好。虽然现在由于时空相隔,我们的友谊变淡了。
人世间的友情,就像小溪分流。当初一起流淌,后来各自流经殊途,便有万水千山阻隔,只剩下美好的记忆,很难回到从前。
友谊难忘之处数不清,往往最刻骨铭心的是第一次交心。而我们的第一次,是笛声为媒的。
那时候我们在乡下教书。周末他没有离开学校,我也在院子里。月光很皎洁,所以巨大的银杏树上,白鹤们不时鸣叫,可能就是王维写的“月出惊山鸟”的境界吧。
校园之夜,寂寥无人。我听见了一阵摄人魂魄的笛曲。我本想立即去寻找吹笛人,但是,我怕走在木板楼道上的脚步,打断了他的雅兴。
这声音,明亮,如同金石碰敲。时而如流水连绵,时而如马蹄翻飞;时而如春鸟啼啭,时而如秋风萧瑟。当数曲息止,我找到了他。
他在蜡烛前,一袭白色西服,精瘦而风流倜傥,眼睛透亮。我在想,定然是月下思人,才能有如此变幻而沉静的笛声。
一夜长谈,相见恨晚。笛声为媒,结为好友。
从那以后,只要闻见笛声,我便寻友而去,青春年华,笛声是友情的背景。
当物换星移,很多好友天南地北不能相见,我便有时在困苦之际吹笛,聊以遣情。
我曾经在大舞台吹奏小号,也曾在县城的舞台展示笛艺。
或许,有人对于笛嗤之以鼻,因为现在早已不流行。其实,早在陆春龄先生一曲《扬鞭催马运粮忙》名震天下的时候,民乐就不受待见。
但是 ,记忆之中,笛子和小号,对生活的影响,由于音乐而扩大了人生时空的感觉,其实都是相通的。
所以,当我吹笛子而不浮躁,能从心底升起一轮明月,映照平静的心湖的时候,我就更爱这神奇的竹节了。
作者:谢永红,四川省西充县人,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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