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自网络，这不是我姑姑，我姑姑没有留下一张照片

我的奶奶生了七个孩子。两个儿子，五个女儿。

而目前我的生活里出现的，只有叔叔和四个姑姑，剩下一个姑姑，就只是个模糊的影子，从没有正式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

1

这个姑姑应该是奶奶第三个孩子吧，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想起她来，都是碎片一般的画面。比如，她睡在火坑旁边。她用好大的搪瓷碗吃饭。她走起路来走三步退两步。她和我一起坐在门口的猪食槽上晒太阳······

这些就是所有我关于她的第一手记忆。剩下的都是听别人讲的。

阿佳说，她嫁给爸爸时，新婚第三晚，爸爸去上班，奶奶就把的绸缎被子换成了一个 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布被子，让她和姑姑一起睡在低矮的老房子里。

阿佳很郁闷，但她慢慢发现，这个傻姑姑除了说不清楚话，走起路来走走退退以外，脑子很清楚。

她生活能自理，还很爱干净。她认识寨子里的每一个人。虽然大人嘲笑她，小孩子欺负她，但是她见到认识的人总是免费送人家一个大大的微笑。

刚嫁入“乡村豪门”的阿佳，处处受到奶奶和其他姑姑的欺负，爸爸也是一个月才回来一次，这个傻姑姑成了她最好的伙伴。

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只有阿佳记得傻姑姑，经常提起她。

2

最让人心酸的事，阿佳觉得，大概就是傻姑姑怀孕了。

阿佳没有经验，天天跟她睡在一起，也没发现她怀孕了。

家里其他人没有人正眼看过傻姑姑，加上营养不良不显怀。

直到有一天，阿佳带着傻姑姑去地里干活，走到半路，傻姑姑开始哼哼唧唧，龇牙咧嘴。

路过的女人看到后，才告诉妈妈，恐怕是要生孩子了。

阿佳说，那个时候她还没有生过孩子，吓得根本不知道要干什么。

路过的女人也很着急，想帮阿佳把傻姑姑弄回家，但是平时走路就不利索的傻姑姑疼得根本不会走路了。

我的卓玛堂姐，比我大两岁，就这样降生在了路边。

爷爷奶奶不喜欢傻姑姑，但很喜欢卓玛。

阿佳还没有孩子，更是喜欢她。

家里人大张旗鼓地找了一阵孩子的父亲。

阿佳说，其实村子那么小，谁都知道是谁干的好事，但是没有证据就每办法。

傻姑姑说不清话，这件事后来就不了了之。

3

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堂姐姐上了一年级，一眨眼小学毕业了，上了中学了，那时候中专吃香，爷爷和爸爸就送她上卫校。

堂姐姐长的很漂亮，但是一张口说话，人们就会说：漂亮是漂亮，就是脑子有点不清楚，也难怪，娘是傻子。

在堂姐长大的日子里，傻姑姑就像个影子一样，既存在，又不存在。

阿佳说，大家都在等着她死。

只是，傻姑姑身体很好，每顿饭都要吃两大碗。如果不是奶奶不让吃，还可以再吃一大碗。

傻姑姑是家里唯一个干活比阿佳更多更厉害的。

阿佳很喜欢她，希望她长长久久作伴。

但是后来阿佳和阿爸就从家里搬出来单过了。

阿佳走了，傻姑姑可能很孤单吧。

很多次，我回爷爷奶奶家，傻姑姑都一个人坐在门口。

她的女儿，我的堂姐，中专毕业后然后就消失了，没了音讯。

我想傻姑姑是不是想念女儿了，是不是也在等死。

4

命运是无法预料的。

我上高中的时候，已经快四十岁的傻姑姑竟然去了山东。

阿佳在电话里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觉得她在哭，可她不承认。

傻姑姑不是去山东旅游，也不是走亲戚，傻姑姑是去山东给另一个娶不到媳妇的男人生娃娃去了。

那个男人是傻还是残疾，阿佳也说不清楚。是村子里另一个嫁到山东的女人给傻姑姑牵的线。

爷爷奶奶答应了，其他人也都没意见。

阿佳说山东那么远，最起码应该家里人去看一看那个人家什么情况。

但是这件事也不了了之了，最后，傻姑姑就跟村子里的女人走了。

这一走，又是好多年。

只是偶尔听到阿佳说，傻姑姑生了一个女儿，傻姑姑又生了个儿子。

期间，我的堂姐突然又回来了，带着一个年纪比她大很多的男人，说她结婚了，过得很好。

阿佳又打电话给我。

“卓玛从头到尾问都没有问一句你傻姑姑去哪里了。”

阿佳估计又哭了。

5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都忘记傻姑姑了，有一天傻姑姑又出现了。

第一个发现她的，是我的小姨，阿佳的妹妹。

小姨在县城附近的小镇上开饭馆。有一天，小镇上突然多了一个要饭的。衣服破破烂烂，头发鸡窝一样，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小姨的饭馆里每天都有剩饭剩菜，看这个要饭的可怜，就每天给留一点。

这个要饭的就把小姨饭馆门口当据点了，大部分时间都在那里。大部分时间里，她都是一脸平静，没有任何表情。

但是看到小姨，要饭的就咧嘴笑。

小姨也没当一回事，但是笑得多了，小姨越来越觉得这个笑容很熟悉。

阿佳接到小姨电话后，急急忙忙来到小姨家。

要饭的看到妈妈后，手舞足蹈，嘴巴里哼哼唧唧，一边笑一边哭。

6

小姨和阿佳给要饭的洗了澡，理了发，这不是傻姑姑嘛。

只是瘦了很多，黑了很多。

阿佳把傻姑姑送回了家。家里人都很震惊。找了很多人才联系到当年的那个女人。

女人支支吾吾的，后来好不容易才搞清楚，那个男人是个残疾人，自己都管不了自己。

傻姑姑给他家生下儿子后，男人的父母就悄悄把傻姑姑送回来了，扔在县城里跑了。

家里人都气的牙痒痒，骂这些人心黑的很。但是再想把傻姑姑送回去已经是不可能的。

傻姑姑就这样又回到了家里。

7

命运的玩笑，有时候真的很冷。

大概在我上大一的时候，傻姑姑又怀孕了，生下一个儿子，和堂姐姐一样的鼻子，眼睛。

村子里的人都骂那个人是畜生。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只说这是前世造的孽，也不让家里人追究。

阿佳在电话里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哭了。

我不知道，佛祖这样安排到底是想干什么。至今依然想不通。

生下这个孩子没多久，傻姑姑就去世了。

我不记得家里有没有给她请喇嘛超度。可能有，也可能没有，这些对她来说，也许都不重要了。

8

襁褓中的孩子是奶奶自己带大的，但是年纪太大，带孩子太损耗人，孩子还不到两岁，奶奶也去世了。

后来这个孩子就跟着爷爷一起。

爷爷很想让阿佳收养这个孩子。

可是这中间发生很多事，阿佳伤了心，坚决不要这个孩子。

爷爷又把他溺爱的无法无天，谁也不想接受这个烫手山芋。

去年的时候，他去了寺院，当了小喇嘛。

我想，这可能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

傻姑姑和奶奶去世的时候，堂姐姐都没有出现。大家都说她是白眼狼，可是我很心疼她。

这样的母亲，这样的弟弟，还有个这样的父亲。换做是我，也承受不起。

只是

大家都太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