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卡尔的一生
安迪去世后的第二天,这个镇上几乎所有的孩子和猫都来到墓地来看他。墓碑上的刻着他的名字——安迪.卡尔,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没有生平,没有照片,甚至连死亡的日期也没有。
“真...真不敢相...相信,安迪...安迪爷爷,就这么没了,”一个年幼的孩子抽抽泣泣的说,“以后没人给我们讲故事,烤南瓜派,还...还有拉手风琴了。”
“不要哭,坚强一点,你是大孩子了,安迪爷爷可不喜欢看到你的眼泪。”出声的是旁边一个稍大的孩子,只是他自己的眼眶也红了。
“不会的,安迪爷爷才不会介意呢。他原来说过,眼泪说明难过,,难过时候就是要哭出来的。”
稍大一些的孩子听完愣了一下,然后自己也嚎啕大哭起来,感染到了越来越多的孩子,哭声在孩子们中扩散开,猫听到哭声,也嗷嗷叫了起来。于是,在墓园里,孩子们的啼哭和喵的叫声交织在一起,声音绕墓碑一周后,回荡在墓地上方。
安迪全名叫安迪.卡尔,并不是这儿的本地人,当他来到这个小镇上的时候已经六十多岁了。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开始时人们还对他抱有不小的戒心,但随后发现这个老人总是笑嘻嘻的,每天除了喂喂野猫,就是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拉手风琴——顺便一提安迪的手风琴拉的着实不赖——人们也就渐渐的放下了戒心。不过关于安迪的传言却始终没有断过,有说他是因为老伴突然离世,来到这个偏僻的小镇上抚慰自己难过的心情的。还有传言说他原本住在首都,还是个大人物,因为被保守党攻击而下台,在厌倦了权力斗争之后,来到这个小镇上安度晚年。安迪自己也听过这些传言,无论多么离谱,他听后都只是一笑了之。
在安迪和镇上的猫混熟之后,他又成功的获得了孩子们的友谊,这并非难事,因为他不仅会拉手风琴,会讲故事,还烤的一手好派,他烤派的时候,打他屋子周围路过都能闻到诱人的香味。如果你是个孩子,那就有福了,只要你上去敲门,他保准笑嘻嘻的把你迎进屋里,给你切一大块派,运气更好点的时候,还能听到精彩的故事和尽管不熟练但还过得去的手风琴。也正因于此,安迪成了几乎镇上所有孩子的安迪爷爷。只是孩子们也不清楚他的来历,不过孩子们嘛,也并不在乎,有好吃的,有故事听,这还不够吗。
安迪的出身其实十分普通,出生在一个北方小镇的铁匠家庭,父亲靠铁匠过活,母亲则在家操持家务。父亲的脾气不算好,喜欢喝酒,心情不好的时候偶尔也会打他,但总的来说也算疼爱自己的妻儿。况且,安迪十分崇拜自己的父亲,觉得男人嘛,就该有点脾气喝点酒。父亲工作时,会赤裸着上身,在烧红的铁块的映衬下,身上每块分明的肌肉被汗水浸湿后,红的发亮。安迪就在一旁津津有味的看着,他觉得那打铁发出的叮叮咣咣,是世界上最动人旋律。
与其相比,安迪的母亲虽然将父子的饮食起居照料的井井有条,但却从未赢得过自己儿子的尊敬。安迪觉得母亲虽然是女人,但就甘于待在家,每天做做饭,洗洗衣服,太没意思了,简直是荒度人生。他经常和母亲顶嘴,总得等到父亲出马,将安迪狠狠教训一顿后才能消停下来。
照这样发展下去,安迪长大后,他会继承父亲成为一个出色的铁匠,每天打打铁,喝喝酒,到了岁数再娶个媳妇,等有孩子可能偶尔还得教训一下孩子。但是,在他十八岁时突然爆发的战争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把他从铁匠铺的火炉旁带到了战场上。
那天,他正在铺子里打一把锄头,隐约听到外面有人在喊:“开战了!开战了!我们和他们打起来啦!”安迪丢下锤子和打了一半的锄头跑到门口,看到街道上的人们情绪十分激动,他又来到广场上,听见广场大喇叭里重复播报的那条改变了他一生的消息,内容只有一个——战争爆发了。接着,安迪不顾母亲的反对报名参军,几天后,一辆军绿的卡车把他拉离了自己的家乡。
刚到新兵营的生活是辛苦而充实的,和其他新兵不同,安迪天生就具备了吃苦的品格,再加上常年打铁练锻炼出的身体,他在所有训练项目中都名列前茅,连长都说,他已经好久没见过这种好样的新兵了。
连长大约三十岁左右,留着一撮小胡子,有个口头禅,“加把劲,咱们快成了。”在训练中,连长就经常这样鼓励他们。除了训练,连长最关心的就是每天吃什么,他会经常跑到食堂要求给大家伙做点好吃的,因此新兵都挺喜欢他。只是安迪经常觉得连长有些阴郁,好像一个笼罩在阴云中人,走不出来。他曾问过连长战争结束后的打算,得到的回答时:“现在还能有个屁的打算,过一天算一天行了。你是不知道,战争会把我们所有的东西都带走的。嗨,和你说这干嘛,来和我一起去食堂,看看今天晚上有什么好吃的。”安迪就再也没和他闲聊过。不过好在安迪有人说话,那是一个名叫鲍勃的人,他和安迪一样都是新兵。
鲍勃原本是一个音乐学院大三的学生,在战争爆发后,这双原本拉手风琴的手,就报名来到部队端起了枪。开始的时候安迪很瞧不上他,因为相比于打铁,安迪认为乐器发出的声音显得不够爷们。不过这种偏见很快被打破了,因为在训练中鲍勃出人意料的厉害,甚至好几个项目的成绩比安迪还要优秀,真不知道在他白白净净身体里,哪来的那么多的能量。后来,安迪和鲍勃渐渐熟络了起来,每天训练结束后,他们会在一起聊天。和连长不同,鲍勃知道打完仗后他要干什么,他要回去继续完成学业,毕业后还要迎娶自己的未婚妻。鲍勃还会拉琴给安迪听,安迪渐渐觉得,原来乐器的声音听起来也不赖,再后来他自己也学会了几个简单的曲子。
由于前方战事吃紧,原本为期三个月的新兵训练被缩减到不到两个月,安迪和他的战友们乘上了开往前线的卡车。
刚到前线的头两个星期,并没有太多的任务,日子甚至比在后方训练的时候还要清闲,每天无非就是挖挖战壕,加固一下防御工事。听说这些都不一定用的上,因为在他们前面还有一层防线,目前情形还算不错。安迪每天空闲的时候,都会擦拭自己的步枪,清点配发的弹药,他想象着自己上阵杀敌时的情景。不过连长并不着急,每天除了例行在战壕里转一圈,就是去打电话想上级抱怨,说午餐肉这玩意实在不是人吃的,催他们赶紧多运点新鲜的牛肉来。
两个星期后,终于轮到安迪他们出场了,不过却不是在他们亲自筑好的工事里。前方的防线先是遭遇到了空袭,又历经了敌人好几次的冲锋,伤亡惨重,需要安迪他们补充进去,以争取足够的防御纵深。就这样,安迪再次坐上了卡车,将要去到离战火最近的地方。
“安迪,你感觉怎么样,就要和他们交火了,我好紧张。”在卡车后面的车厢里,鲍勃有些坐立难安。
“没事儿的,咱们都练过那么多次了,”安迪安慰自己的好友,“再说了,你打靶的成绩比我都好,怕什么,到时候还靠你掩护我呢。”
“打靶和打人,能一样吗?”
“没看出来你这么紧张,放松点,就像连长说的,加把劲,咱们就成了。”
“可是...”
“别可是的了,你紧张个啥,你之前不是告诉我说,你原来在大剧院里对着上百名观众都...”安迪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感到大地剧烈的振动,紧接着听到巨大的爆炸声,震的耳膜嗡嗡的响,他一下子有点发蒙,连长扯着他的背包带吼道:“愣着干嘛,空袭!空袭!!快下车!!!”安迪就这样被连长扯着,跌跌撞撞的下了车,滚到了旁边的一个土包后面,抱着头盔趴在地上。过了大概十分钟,也许是一个小时,爆炸声渐渐的平息了。安迪小心的抬起头,接着又将头盔上的土抖掉:“鲍勃,见鬼!我们差点就死了,你说对了,这和训练一点都不一样。”说完,却发现没人搭茬,他环顾左右,发现那些和他同样刚从轰炸中缓过神的新兵们,有很多还在抱着头在发抖,不过却没见到鲍勃的身影。
后来,安迪在卡车车厢里发现了没来得及跑下车的鲍勃,他的头被弹片削去了一半。安迪扶着车轮,将自己中午吃下去的新鲜牛肉吐得干干净净,就再次上车继续前往最前线。
不过他们在前线也没待多久,当他们刚刚抵达的时候,接到了上级的指令,上面认为这条战线必将失守,已经没有了坚守的必要,命令他们赶忙再退守到后方那条他们亲手构筑的防线中。就这样,安迪再次上车,准备回到他出发的地方。只是,有些人永远回不去了。
安迪他们这条防线坚持了足足五个月,但最终还是失守了,他被抓到了战俘营。敌人并没有对他们进行什么惨无人道的折磨,本着日内瓦公约的精神,甚至连苦力也没让他们做。不过每天再也没有新鲜的牛肉吃了,除了面包就是被连长抱怨过无数次的午餐肉。不过好在连长不需要经历这些,他战死了。
整场战争旷日持久,历时五年,以安迪他们的失败而告终。作为战败国,安迪从战俘营辗转来到了军事监狱。在这个监狱里关押着的都是和他一样的普通士兵,还有一些士官。听说军官们都关押在另一个监狱里,那个监狱的条件要比他们这个好,令他们十分羡慕。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期间安迪又换过好几个监狱,到最后他的头发和胡子都已经白了。有一天下午放风的时候,安迪看到操场上有一群人正在议论着什么,他也凑上前去。“听说了吗,咱们快要被放出去了,”一个狱友激动的攥紧拳头,“听新闻里说,新的总统上台后,重新开启了磋商,判定咱们这样的普通士兵没有罪,都是上面那些家伙的责任。”
“是呀,我当时什么都不懂,听说国家征兵就去了。一直在后方挖战壕,一个人也没打死过。哎,又有什么用呢,都过去了,咱们都老了。”另一个狱友听完有些感慨。
“别灰心呀,听说出去后国家还会给咱们一笔钱作为补偿呢...”
安迪并没有太激动,不等听完,转身离开朝着食堂的方向慢慢走去,还有十分钟就要开饭了。
距离那天没多久,他们就被释放了。安迪走出监狱,再次呼吸到铁栏外面的空气,突然想起了连长很多年前,说过的那句话:“战争会把我们所有的东西都带走的。”现在他还会有一笔国家补偿金,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
到达人生最后的一个目的地,终于再不用坐汽车了,他乘着火车来到了祖国南方的一个小镇上。刚到那的时候,小镇上的人对他都怀着一些警惕,不明白这个人跑到他们这个偏僻的小镇上想干嘛。不过看在他年纪已大的份上也没有说什么。这样很好,因为他也不想同他们说什么。他见到谁都是笑嘻嘻的,每天剩下的饭菜还能用来喂喂野猫,后来他回忆起母亲原来烤南瓜派的样子,经过几次尝试,竟然也烤出了像模像样的南瓜派。在他把派分给了一个嘴馋的小家伙之后,每天有越来越多的孩子会来家里做客。这样一来,他可干的事就更多了,要构思讲给孩子们的故事,要多烤几个派分给孩子,要熟悉一下新的手风琴曲子,还要多做点饭好剩下来喂猫。
“安迪爷爷,你听说了吗?咱们镇上的铁匠走了,他说在这个鬼地方他只能打打锄头本领发挥不出来,他要去大一点的城市里,去大一点的城市里看看。”一个小家伙边嚼着嘴里的食物,边对安迪说道。
“哦,是吗?还没人和我说过。”
“是的,我今天上午听我爸爸说的,安迪爷爷,你会打铁吗?”
“我哪里会打铁,我只会拉拉琴,做点吃的东西。”安迪笑着对孩子说。
“我看也是,我们镇上的铁匠都长的粗粗壮壮的,你这样估计打不动铁。”
“哈哈你说的对,我哪里打的动铁,呀,糟糕,我的派要糊了。”说完,他转身,走进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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