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烨三岁，姑姑给他父亲白万川介绍了邻村的寡妇续弦，那个叫姚淑娟的女人看得中白万川，唯一嫌弃的是他三岁的儿子白烨，她说自己没当过妈，照顾不来这么大的孩子，尤其还是个男孩儿，皮。于是姑姑想起了上山拜师的那档子事儿。
白万川看着蹲在墙角边玩玻璃弹珠的白烨，真要送这么丁点儿大的孩子去山上那座破庙拜师吗？他低头沉思，左右横不下这颗心啊。
姑姑有些着急，凑到白万川耳边嘀咕：“又不是卖了他，咱们随时都能去山上看他。再说了那静虚道长这么神，看得上咱们小烨，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哎……”白烨体弱多病，比一般孩子都长得瘦小，这送上山去，也许对他是个历练。白万川咬咬牙，“好吧！”
于是，白烨上山了。临出发的那一晚，姑姑给他整理了包裹，里面有他的木枪，弹珠，几件换洗衣裳和一张他生母韩月玲的黑白照片。
再次踏进龙王庙，香火惨淡，破败依旧，唯一多的是这庙里添了一个八九岁的小道童，拖着苕帚心不在焉的打扫着院落。白万川心下踏实了许多，至少在这座苦庙里儿子有个伴儿了。
静虚道长端详着躲在白万川大腿后面的白烨，这孩子长得单薄羸弱，一张脸跟女娃娃一样清秀。他蹲下身子拉过白烨，笑着说：“你愿意留在这儿跟我学吗？”
白烨支支吾吾，讷讷地说：“我……我学了能打败隔壁的胖多多吗？”
“当然可以。”静虚道长呵呵笑着捋捋胡子。
“那我留下。”
白万川走的时候不想让白烨看到，怕他哭闹着要跟，所以悄无声息的回避他，可还没迈下几级台阶，就听到身后小跑的脚步声，白万川回头，看到白烨那稚嫩的小身影。
“阿爹，要记得来接我。”
“嗯。”白万川哽咽着点头。可不能让孩子看到自己哭，他会害怕的。他转身三步并两步地奔下了石阶。
白烨这一等，就又是三年。没有等到来接他的阿爹，一次次等来的是姑姑和她带来的关于阿爹的消息。阿爹结婚了，他有了新妈妈。阿爹又有了儿子，他有了弟弟。阿爹有了女儿，他又添了一个妹妹。可阿爹的模样在他的脑海里都已经模糊了，他快要不记得阿爹长什么样了，不过幸好他记得阿娘的模样，因为他有照片啊。想阿爹的时候，他看的是阿娘的照片，阿娘可真美啊，连木师兄看了照片都说阿娘是仙女。木子师兄是纳西贵族后裔，五岁被家人送上山拜师，比白烨大五岁，他总说：“师弟，你阿娘比土司王的王妃还美。”白烨还不懂女人的美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照片里那样的就是美。
学艺的日子清苦，白烨讨厌厚厚的线装古书，因为那些残角破洞的书很重，叠起来比他人都高，他唯一喜欢的是练毛笔字，师父说读的有口无心就抄吧，抄了就进心了。于是从四书五经到《黄帝内经》，再到《孙子兵法》，白烨的字从涂鸦一抹黑到有了龙骨精气神。和白烨相比，师兄木子喜欢和师父学武课，虽然白烨学艺的初衷是打败隔壁胖多多，虽然他也崇拜师父那些飞檐走壁水上漂的轻功，但他学的热情却并不高涨。尤其在看了《孙子兵法》之后，他更是清醒的认为要凭自己的小身板去肉搏胖多多是一件多么失策的事情。他练功是为了长个子，因为师父说了，长大了就可以自己下山找阿爹了。他跟着师父漫山遍野的识草药是为了能治自己的体弱多病，他这夏天跑两步就出冷汗，冬天少穿衣就发寒热的体质，要是能自己给自己治病，就不用再花家里的钱，就不会被阿爹当拖油瓶丢掉了。
上山的第一年白烨隔三差五望着庙门口的青苔石阶问师父：“阿爹是不是不要我了？”
师父说：“白烨不仅是山下阿爹的儿子，也是龙王的孩子，没人能不要你，因为白烨不属于任何人。”
白烨眨巴着大眼睛想了想：“可我和龙王长得不像啊，我没有角。”
“呃……”师父也有被小徒弟问倒的时候。
白烨最喜欢跟木子师兄去的地方是后山的那个青龙潭。师兄在白烨的心目中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他告诉白烨，这青龙潭原本可不叫青龙潭，这苍山原先也不叫苍山。传说这苍山之巅的一汪潭水里有一条在修行的青蛇，青蛇在潭底修行了千年，差一步就可以飞升成龙。
“连龙角都修出来啦。”师兄扼腕叹息。
白烨听得出神，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然后呢？”
“然后在飞升历劫的时候自然是遇到了天劫。”据说是一个上山采药的女子，路过此潭，见谭底清澈，就掬水扑面，没想不慎落水，那青蛇现身救人，本是一桩功德。原想救人后速速隐身，免得惊到凡人，可没想到那女子睁眼的片刻却并不害怕，还好奇地抚摸那青蛇头顶的龙角，青蛇在这人迹罕至的苍山修行了千年，第一次被这么温暖绵软的双手抚触，心生依恋，盘绕着女子久久不愿离去，那女子更是对灵蛇喜爱有加，于是每日上山采药，必来此处相见，天长日久……
“咳咳咳。”木子师兄卖着关子。
“怎么样了？”白烨拽着师兄的胳膊。
“那女子大肚子了。”
“大肚子是什么？”白烨巴巴地望着师兄。
“就是生了一窝小蛇。”
“啊！”白烨吃惊地后退。后妈生了弟弟和妹妹，他知道“生”是什么意思，一窝小蛇吗？这么可怕，“师兄骗人的吧。”
“谁骗人，我家里人都知道这传说，说这苍山上有神灵，要不然会送我来这儿修仙术。”
“哦。”白烨将信将疑地点点头，“那后来呢？”
后来啊，一窝小蛇被焚了，那女子被乡邻逼迫，跳了苍山。青蛇悲愤，搅动深潭，一时间乌云密布，狂风大作，山崩地裂，三天三夜的大雨咆哮着席卷漫山泥石滚落，泥石流吞没了山脚下整个村落。天神震怒，人神共愤，天雷滚滚杀过来，青蛇为躲避天雷，想要没入深潭，可还没来得及，就被天雷击中，于是身在苍山之巅，头悬深潭之上。
“真可怜。”白烨听得手心冒汗。
南海观世音菩萨慈悲，施法接了它的头身，允它重新修行，但永世不得飞升，为地龙。万世守护这苍山。
“师父说了，青龙即苍龙，所以此山得名苍山。就是先有的这青龙潭，再有了咱龙王庙。这万古不枯的龙头泉眼看到吗？”师兄用手接了一捧清泉咕咚喝下，“传说是这青龙的眼泪，喝了它能延年益寿，用它洗眼能明目。”
这龙泉流入青龙潭，支流纵横，最终都汇入苍山脚下的那片湖海，那女子自山巅纵身跃入的那片湖海——墨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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